出乎意料，一直到春陀把整件事情都cao辦完了，新宮人已經(jīng)入了宮，而劉壽已經(jīng)可以坐起身來了，長安城的盛夏更已經(jīng)到來時，衛(wèi)子夫都沒有絲毫動靜，她似乎已經(jīng)都將自己所遺忘，要不是陳嬌對她難免總是多幾分留心，幾乎誰都要忘記了，還有這么一個小人物在永巷殿中自生自滅。

    等到劉壽會爬的時候，永巷殿內(nèi)當(dāng)然也充實進了幾個新人。這幾百個宮人里，就好像王太后預(yù)計的一樣，多少有些妖嬈之輩，愿意以自己的美色來換取榮華富貴——這本來也就是一條登天的大道，并且名正言順，后宮幾個長輩貴人，誰不是這么上位的？

    只是再受寵，也動搖不到陳嬌的地位，劉徹固然貪圖新鮮美色，可天底下能比陳嬌懂得他，能比陳嬌更得他信任的人，也實在不多。一具rou體，他可以從任何一個地方獲得，美色對他來講實在已經(jīng)并不新鮮，而陳嬌的那一笑，卻不是誰都可以笑出來的。

    得了閑還是膩在椒房殿里，和陳嬌絮絮叨叨地說著前朝的呃瑣事，“祖母總算送了口，許我派人去西域，這下好了，侍中們一個個都變成了啞巴……也是，前往西域路途遙遠，又要經(jīng)過匈奴人的地盤，嘿嘿，他們自然是舍不得長安風(fēng)物的。”

    陳嬌的眉頭也不禁皺起來，“韓嫣和孔安國又怎么說？”

    “王孫自己要去，我沒點頭。”劉徹隨意地說，“將來開戰(zhàn)，以他對匈奴的熟悉，不是領(lǐng)軍出戰(zhàn)，就是要在我身邊參謀。派他出去，太可惜了?！?/br>
    雖然叫著無人愿往，但只看劉徹的語氣，就知道被派去西域，儼然就是一招閑棋，就是全軍覆沒了，也不能令劉徹的眉毛抬起太多。真有能力領(lǐng)隊往西域去的那些人中，又有誰甘心自己被當(dāng)作一枚棄子？

    陳嬌只好安慰劉徹，“此事關(guān)系到你鑿空西域，聯(lián)絡(luò)大月氏的大計……你信不信，最后是一定能夠成功找到愿往的人才的?！?/br>
    劉徹自己都不大相信這件事能這么簡單就辦下來，他笑笑地看著陳嬌，“你就砌詞安慰我吧。”

    “你以為我是陽貨？巧言令色，只顧著取悅君王呀？”陳嬌白了劉徹一眼，劉徹哈哈大笑，“嬌嬌，春秋論語，你讀得很熟嘛，現(xiàn)在居然隨口引經(jīng)據(jù)典，都是儒家口氣了?！?/br>
    這幾年來，陳嬌私底下的確在研讀儒家經(jīng)典，有時也會跟著劉徹一道，在清涼殿聽儒學(xué)博士們講課。

    不如此，又怎么能跟得上劉徹的思路，了解到他在前朝的意圖？不說從中攫取利益，至少她也不能讓陳家、竇氏無形之間，做了注定被踢開的絆腳石。

    別看她悠游自在，似乎成日里只是在椒房殿里，承受各方的寵愛，水面之下，陳嬌又哪有片刻空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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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這一年快過完的時候，果然有一個傻子——一個勇士站出來，愿往西域去。

    “是一個郎中令?！眲睾完悑烧勂饋恚约憾加X得不可思議。“據(jù)說從小就喜歡東游西逛，對西域的風(fēng)物也很好奇?！?/br>
    他又微微一笑，“當(dāng)然，功名心也很熱切。一心想要建功立業(yè)，為征伐匈奴一事出力?！?/br>
    在當(dāng)時，說一個人功名心熱切，那是很贊賞的夸獎。陳嬌也跟著笑了，她說，“我一聽這個人的名字，就覺得他一定能留名史書，千古知名?！?/br>
    誰都喜歡說吉利話，陳嬌這樣說，無非還是鼓舞劉徹，看好這一次鑿空西域的部署。劉徹唔了一聲，情緒反而低沉下來，他摟住陳嬌的肩膀，在她頸上沉聲說，“能不能流芳百世，也都是幾年、十幾年之后的事了，即使張騫僥幸不死，從長安到蔥嶺，漫漫長路，來回動輒就是幾年時間。再說，月氏的消息已經(jīng)是多年以前，現(xiàn)在他們還有沒有同匈奴開戰(zhàn)的雄心，也根本都是兩說的事……”

    他又略帶自嘲地笑了——“現(xiàn)在，我也就只能做點這樣的事了。”

    和陳嬌不一樣，等待對劉徹來說要痛苦得多，他等著的是一個不確定的噩耗，每一天每一年都可能發(fā)生，卻又似乎永遠都降臨不了，而這份等待又不能與任何一個人言說，期待一旦形諸于口，就成了最危險的把柄。這份等待像一塊大石，沉重地碾在胸口，很多時候都令劉徹喘不過氣來，但確實也能磨礪出他暗藏的鋒芒，堅忍的耐性。陳嬌倒覺得他要一天比一天更像一個天子，一個帝王，至少他已經(jīng)學(xué)懂忍耐，學(xué)懂了耐心。

    “準(zhǔn)備多做一點，總沒有壞處。”她安慰劉徹，“一旦開戰(zhàn)，這一戰(zhàn)就關(guān)乎國運，總是要準(zhǔn)備得越多，心里才越穩(wěn)當(dāng)?！?/br>
    一邊說，心里一邊有些發(fā)虛，見劉徹神色漸緩，她便也耐不住了心底的惶恐，慢慢地將頭放到了劉徹肩上。

    巧合與陰謀，成就了歷史，而已發(fā)生的一切，似乎很可能因為一個微小的變化而改變，不論她如何對劉徹保證，將來有一天他一定可以成就大業(yè)，但陳嬌也不禁擔(dān)心，要是這一切正是被她親手毀卻，漢室天下將因為她而由盛轉(zhuǎn)衰，她擔(dān)負得了這樣大的重壓嗎？她能受得住這么大的罪名嗎？

    曾經(jīng)她只看得見劉徹，看得見未央宮，天下與她，不過是供她威福的土地。這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后，陳嬌自己都覺得，那個她被寵得太壞，只曉得水可載舟，卻不知道舟上的人，也應(yīng)順?biāo)惺隆？蛇@一次當(dāng)她真心實意想要做一個好皇后的時候，才發(fā)覺在這漩渦的中心，即使是寸步改變，都有太多艱辛。而她就和劉徹一樣，在百年、千年的時間中看，他們都像一個孩子，手中握著鋒銳的巨劍，然而卻缺乏掌控劍重的力度，只能憑著雄心與野心，盲目地揮動著劍鋒，指望著它能夠巧而又巧，斬下一朵花，而不傷及它的葉子。

    又過了幾天，她讓人傳衛(wèi)子夫到椒房殿說話。

    一轉(zhuǎn)眼就是快一年，去年此刻，賈姬還捧著肚子，在殿上和她要官，此時她已經(jīng)安睡在咸陽原上，而賈家人也已經(jīng)在長河中沉潛，甚至未曾留下一朵浪花。

    這件事處理得太低調(diào)，宮人中知道賈家人下落的都很少。但陳嬌想，衛(wèi)子夫是猜到了一點的——這本來也就是后宮女子的慣用手段。這一次見面，她要比從前顯得更卑微，甚至連頭都不敢抬，進殿以來，都恨不得把額頭壓到地上，用一片恭順的脊背來面對陳嬌。

    陳嬌說，“你抬起頭來?！?/br>
    衛(wèi)女的肩頭輕輕一顫，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用略帶懇求的眼神望向陳嬌，她的嘴唇甚至有輕輕的顫抖，好像只是這一抬頭，就已經(jīng)注定了她的死刑。

    而陳嬌的確為她驚艷。

    不過一年時間，衛(wèi)女如今也就是摽梅之年，同豆蔻時的青澀相比，卻仿佛已經(jīng)脫胎換骨。即使是俯身在地時，陳嬌也已經(jīng)注意到了她豐美的長發(fā)，而這一抬頭之間的艷光，甚至令她有避目不忍直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