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去……按照禮法，她本來也不用多過去，守靈那都是小輩的事。

    也是因為如此，輩分小、年紀小的莠子，雖然有靈堂，但守靈的多數(shù) 都是她從前的乳母和下人，徐循帶著點點和壯兒去拜祭過幾次，兩個養(yǎng)娘都很憂慮，因孩子年紀小，怕看見了什么東西，每每過去了靈堂回來，永安宮都少不得有一 番折騰，又是跨火盆，又是照水鏡，就怕從靈堂那里帶回了什么東西，妨害了孩子們。——徐循本人雖不以為然，但兩個孩子過去靈堂也覺得無聊，他們和莠子根本 沒有多少感情，更不懂得什么叫做‘去世’，她又不想為了這種無法強求的事和孩子們發(fā)火，如此一來，帶過去也沒什么意義。結(jié)果到最后，最常去莠子靈前祭拜 的，反而是阿黃了。

    過了七日以后，莠子和文廟貴妃一樣，被送往昭陵停靈，金山頭上為她修了一個小小的墳，趙倫去查看過了，雖然在公主墳中規(guī)模并不算大，但風水不錯，起碼據(jù)他來說是這樣的，徐循也就原樣同何仙仙轉(zhuǎn)述了。

    “好歹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了。”何仙仙就說了一句話，“她走之前那幾年，每到換季，咳嗽得就睡不著，小小的孩子，在床上咳得和蝦米一樣，看了真是揪心疼?！?/br>
    她說起這些話來，語氣就像是在談?wù)搫e人家的事，徐循聽了，心里倒是一陣發(fā)緊，她低聲道，“你也別想那么多了……唉，我不知道勸你什么好，可你也要多保重自己，別悲痛過度，反而落下了病根，莠子在天之靈，豈能安慰？”

    兩 人今日來，是送莠子的畫像和靈位到南內(nèi)安放的，昔年太孫宮那一排偏宮，如今成了宮內(nèi)的紀念館。幾年前——大約就是皇帝抽了徐循那一耳光后不久，也不知道他 在想什么，忽然便下令，讓人給當年為文皇帝、昭皇帝殉葬的那一批妃嬪都立了牌位，供奉在偏宮中，承受眾人的香火。還有皇帝自己早夭的兄弟姐妹們，也得了一 席之地，這些人或者由于身份的緣故，不能配享太廟，但卻可以在這里享有一個小小的所在，供親人們寄托自己的哀思。

    徐循自己來祭拜過幾次，文廟貴妃去世以后，也把她的牌位給請了過來，敬太妃每月都來追思上香——但現(xiàn)在，莠子開啟的是一間新的宮室，畢竟輩分有別，也不好把她和長輩們排在一塊，再說，和皇帝同輩的屋子里，還要給他的女人們留出位置呢。

    放 過牌位，上過香，徐循并沒有馬上回宮的意思，而是強拉著何仙仙在林蔭里散步，左右不過是想勸著她放下一些，別積郁在心，反而坐下病來。但何仙仙的反應(yīng)卻很 平淡，最讓人擔心的，是從頭到尾，她連悲痛都沒有多少，就像是魂兒已經(jīng)沒了，留下的只是個軀殼，行尸走rou般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兒。

    “你好歹也說句話吧……仙仙?！毙煅秸f越擔心，“我嘴皮子都說干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何仙仙終于開口了，她輕聲道，“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 忽然嘿地一笑——這笑，是真正的笑，并非苦笑、嘲笑、慘笑，而是放松的笑，“其實莠子走了，我心里真沒多少難過，真的，我知道你們都想什么，我心里難道不 清楚嗎，莠子養(yǎng)不大的，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是眼睜睜看著她弱下去的。換了太醫(yī)，她吃著藥能好一點了，你們心里高興，我心里也高 興，可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高興她好了，我是高興她在走之前，好歹還能睡上幾個月的好覺。”

    徐循被她一番話，弄得無話可說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乃是人世間最深的慘痛，她不知道有任何言語可以寬慰，然而何仙仙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更讓她擔心——從莠子去世到現(xiàn)在，她沒見她哭過。

    “那你就更該……更該放下了，”她順著何仙仙的話往下說，“她終于再也不必受苦了……唉，仙仙，難過你就哭出來吧，哭出來還好些，看你這樣憋著，我真怕你……”

    “我沒有憋著，”何仙仙搖頭道，“我就是覺得輕松，我終于可以認命了，小循?！?/br>
    她 轉(zhuǎn)過頭，用那幽幽的瞳仁望著徐循，和煦地道，“你瞧，我有什么可難受的？莠子沒去之前，我每天都怕她去了，她去了以后，我還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個妃子，我 活多久，宮里管吃管喝，管我錦衣玉食多久，我們家的那些親戚，朝廷也不可能讓他們餓著，我就這么活著，一直活到我死的那天，我管是怎么死呢，自己病死也 好，殉了大哥也罷，都無所謂了，我本來也就是個平民家的女孩子，現(xiàn)在卻是天下最尊貴的那群女人之一，我就這么活著唄，不用為吃喝cao心，我覺得我活得挺好 的，你說是不是？”

    徐循滿心里只是難受，她搖頭道，“仙仙——你不要這樣說！”

    “我是真的這么想?！焙?nbsp;仙仙拉著徐循坐了下來，“剛進宮的時候，我心里是難受的，我很怕，怕大哥不喜歡我，怕太孫妃難相處，太孫嬪暗地里給我使絆子，我怕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那時 候我沒有一天過得開心。后來我生了重病，生病的時候我也還是怕的，我好難受，可醫(yī)婆開的方子，吃了根本一點效驗也沒有，沒有人管我，沒有人在乎我，太孫、 太孫妃、太孫嬪、太子妃……這些我應(yīng)該最敬重的人，沒有一個來看我，給我請個太醫(yī)，我很怕我就那么死了。后來，天可憐見，你還想著我，你在太孫跟前給我說 了情，我心里真的好謝謝你，小循，這宮里就像是冰天雪地，可你一直都是很暖和的。”

    “病好了，回來了，我依然很怕，我怕我再生了 病，怕我不能再侍寢了，我怕我還沒得寵就已經(jīng)失寵了?？晌易钆碌氖鞘裁矗阒绬?？”何仙仙的語氣有些緬懷，她低聲道，“我有時候也怕我不能報答你——我 知道你沒指望我的報答，可如果不想著報答你的恩情，那樣的日子，我過著還有什么趣兒呢？皇爺?shù)钠饽敲磯?，我們的身份那么低微，大哥不寵我，什么太孫妃、 太孫嬪，都是一樣的面目可憎，甚至就連大哥也……”

    她勾起唇冷冷地一笑，幾乎是發(fā)泄地低聲道，“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他，又黑又壯，長得也不好，又自命風雅，和他做那件事，還不如自己用角先生舒服！”

    徐循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反射性地環(huán)顧四周——還好，知道兩人要說心事話兒，周圍的扈從都退得很遠，應(yīng)該沒有人能聽清何仙仙大逆不道的攻擊。

    “仙仙……”她說不出什么話了。

    “我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一直在裝，”何仙仙望著腳尖笑了，“我覺得他也多少有些知道我在裝，所以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