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白的意思做事，盡管權(quán)仲白只知道一件，可這兩件事倒都是她用了他，這一點，蕙娘并不否認(rèn)。

    “我要是為了我自己，又何必那樣說話？”她靜靜地道?！笆?，我在宮中的表現(xiàn)，不盡如你的心意，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寧妃就是再睚眥必報，她能怪到我頭上？她能肯定我就只和她一個人搭了腔？四弟說得不錯，我祖父是快退下來的人了，他處境如何，也不是寧妃能夠決定的事——那是國家大事！我就扯了她一把，為的也是權(quán)家的女兒，就是在爹娘跟前評理，我也是不心虛的。你和寧妃交情難道很厚？就為這一句話，你倒來發(fā)我的火！”

    “我和你說的不是這個?！睓?quán)仲白一點都沒有被她的言語激怒，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自顧自地往下說他自己的?！昂湍阃嘎稁拙湎ⅲ鞘切拍?。我和家里的分歧，我不信你看不出來?！?/br>
    他越說聲調(diào)越冷，怒氣雖然含而不露、引而不發(fā)，但畢竟是藏在字里行間，隱隱約約地透出一點冰冷的紅?！澳氵€記得你當(dāng)時怎么說的？對府里，二房兩人是一體，我沒瞧見你多把我看做一體，我只瞧見你騙走了我的消息，轉(zhuǎn)頭就去長輩跟前賣你的好，你哪里把我看做一體！”

    字字句句，問得清蕙竟不能答，她一抿唇，要站起來拍桌子，可權(quán)仲白動作比她更快，他猛地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形投出長長的陰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叭硕鵁o信，不知其可。我雖讀書不多，這句話還是知道的。我就想問你，你是以為自己的手段有多高妙，可以將我擺布于股掌之間，永遠都不露痕跡。還是以為我有多蠢笨，永遠都不會覺察出一點不對，而是甘愿當(dāng)你的一桿槍？”

    “我——”蕙娘紅唇才啟，又被權(quán)仲白截斷，這位滿面寒霜的貴公子輕輕點了點頭，自問自答。“啊，從第一回見面，你就看不上我，我也能看得出來，對于歸嫁于我，你是很失望的。你覺得我沒有本事，我沒有心機，我學(xué)不會那四平八穩(wěn)處處玲瓏的大太太做派……我請你拒婚，你倒覺得是我沒擔(dān)當(dāng)沒能耐，我窩囊，你盼著嫁一個有手腕有城府，能將事情辦得爽快利落、無可挑剔的英雄人物，是不是？”

    “你對我們的婚事，處理得是不夠好?！鞭ツ镆呀?jīng)被他擠到墻角，連最開始的一點糾葛都被揭穿，她只能跟著權(quán)仲白的節(jié)奏為自己辯解，“要是你從前就積極一點兒，至于對自己的親事連一點發(fā)言權(quán)都沒有？我是沒有拒婚的余地，可你本該有——”

    “我是有，我一直都有?！睓?quán)仲白截斷了她的話頭，他又笑了，“在廣州一年多，你當(dāng)我沒有機會南下重洋？一旦出海，回國之日渺茫，五年七年都是常有的事，到那時候，你等得起嗎？你等得起，你祖父等得起嗎？等我回來，婚事自然作罷，幾乎是十拿九穩(wěn)。如此簡單便捷的辦法，你當(dāng)我為什么不用？”

    他的笑里帶了一絲同情?！耙驗槲铱蓱z你，我覺得你沒犯大惡，被我耽擱一輩子著實是有幾分無辜。焦清蕙，你別鬧錯了，在我們二人之間，從來都只是我同情你、我憐憫你的份。你沒有任何身份地位來俯視我，我要害你，連一點努力都不必付出，你就幾乎已經(jīng)萬劫不復(fù)、一生盡毀。你別看不起我的迂腐偽善，不是我的這份迂腐，你早就零落成泥了。你哪還有一點底氣來藐視我？”

    這字字句句，幾乎是刀一樣地□蕙娘心尖，她想笑，但笑不出來，她甚至竟不知道自己如今面上會是如何一番表情，是否——是否——

    “你小女孩年紀(jì)嬌，我讓你幾分，也是人之常情。”權(quán)仲白的語氣緩了幾分，“爭強好勝、擺弄心機，也都是宅門女子的通病。這些我可以忍，不過是細枝末節(jié)，我讓一步也就是了。你從進門起就是沖著世子夫人的位置來的，這我也明白，可你空有大志，卻無眼力。我態(tài)度表明得那樣明顯，你還讀不懂我的意思？大嫂出招，我不出面，令你直接說破，你為什么不？無非是因為你心里有其他的想望，從入門至今，你每一步都沖著這想望去，走的也都挺好，可你難道真以為我就能這樣由著你揉圓搓扁？”

    他輕輕地又是一笑，這一笑，笑得很輕蔑，“你就不想想，我要真這樣簡單，家里人又憑什么以為我能承襲爵位？這個家里好些文章，你根本連封皮都沒翻開，你就想要爭了！連蟄伏一年半載的耐心都沒有，你就以為自己已經(jīng)入局。照我看，你也沒有自以為的那樣縝密嘛！”

    這一回，蕙娘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張了張口，真是欲語無言，玉一樣的容顏上難得地布滿了茫然，尋常那含而不露的威風(fēng)，真不知哪里去了，權(quán)仲白看在眼里，心底也有幾分隱隱的快慰，可他半點都沒有放松攻勢?！熬褪乾F(xiàn)在，如不是靠我，你在這個家里有立身地嗎？你想拿捏我？殊不知我要拿捏你，簡直易如反掌。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一件事不做，我就能憋死你的野心，你真以為，我常年在皇宮內(nèi)苑打滾，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這件事都不明白？你不要把別人的風(fēng)度，看做軟弱，還反過來想騎在我頭上了！你本是個聰明人，或者你自以為是個聰明人，難道你要我把話說到盡，你才能明白？”

    話的確也說得很盡了，權(quán)仲白也的確還是給焦清蕙留了一線余地。他還沒想著扶植通房另寵他人，而是簡單直接：你要逼著我爭世子位？那我就不上你焦清蕙的床，沒有兒子，拿什么去爭？借種？連床都不上了，借回來了種又有什么用？權(quán)仲白一翻臉，她就只有等著被灌藥的份，就連焦家也沒什么好說的，偷漢生子，放在什么時候都是沉塘浸豬籠的大罪……

    “從今以后，你須要自己謹(jǐn)記，你說過的話不是空的，你是我權(quán)某人的妻子，一言一行，自然就代表了二房的態(tài)度?！睓?quán)仲白又尋到了焦清蕙的眼睛，他清晰而緩慢的說，“二房的態(tài)度，不是你的態(tài)度，也不是府里的態(tài)度，是我權(quán)仲白的態(tài)度。”

    他輕輕拍了拍焦清蕙細嫩的臉頰，“你自己想明白一點，等你明白你能用來鉗制我的籌碼多少，我能用來整垮你的手段又有多豐富便捷、五花八門，你就會明白了，是不是？”

    見清蕙如泥雕木塑，半天都沒有回話，他也不繼續(xù)逼問，自己多少也有點感慨，“男強女弱，究竟是不太公平！這番話我本不想講，可奈何你是做男兒養(yǎng)大，似乎還不大明白一個女兒在當(dāng)今世上能有多無助?？扇速F有自知之明，多想想，總是好的！”

    說著，便將杯中涼茶一飲而盡，站起身來，“這段日子，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