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緊緊咬著嘴唇。在她的印象里，母親就連生氣都是文質(zhì)彬彬的。她無法想象母親破口大罵的模樣。

    “再后來，我們便給一路押送到了大都。一路上的辛苦也不必說，我聽說二哥和兩個姨娘便沒熬下來……進(jìn)了城，娘便和其他被俘的命婦一道，被帶到宮里審訊。我則被帶進(jìn)了太子府，做奴婢。我哭鬧了三天，被打了三天，只好認(rèn)命?！?/br>
    柳亭說得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奉書卻滿眼酸酸漲漲的，只想哭。張弘范確實(shí)沒有對自己說謊。柳亭確實(shí)是一到大都，便被沒入了太子府。那時候二姐才多大？她會有多絕望？

    奉書低聲道：“所以你后來一直在太子府做活？”

    柳亭點(diǎn)頭，“開始太子知道我是誰，也沒讓人太為難我，還讓我陪伴兩個公主讀書……”

    奉書忽然笑道：“只是你看不慣她們糟蹋字紙，總是忍不住干涉，是不是？”

    柳亭驚訝道：“你怎么知道？我這個毛病從小就有，改不過來啦。不久，大公主就發(fā)了一通脾氣，將我攆去做粗活。有一次我見到太子，向他求情，他卻冷冷地說：\'令尊正在南方給我們一個一個地制造麻煩，我這廂留著你性命，已是仁至義盡。\'”

    奉書心中對真金太子的一點(diǎn)點(diǎn)好感馬上打了折扣。雖然她知道，以太子的立場，說出這番話來也是無可厚非。若是換成一些心狠手辣的蒙古貴族，只怕尚未斬草，便要除根了。

    柳亭幽幽地道：“那是三年……三年前啦，是了，是至元十五年的事……沒多久，太子他們也就把我忘了。府上那么多漢人驅(qū)口，南朝官宦人家子女至少有幾百個，誰能記得這許多？我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只好一天天地熬日子。忽然有一天，太子府里張燈結(jié)彩地開宴席，我才知道，南朝已經(jīng)讓他們平啦，爹爹……也早就落在他們手里了。我哭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卻要起來清理他們喝酒吐出來的臟東西?！?/br>
    奉書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那時候自己正在惠州二叔的府上，舒舒服服地做著文小姐，被四五個丫環(huán)伺候著，偶爾還和二叔發(fā)一發(fā)脾氣。而二姐，她手無縛雞之力，所有的只是一身書卷氣，也沒有人時時給她出謀劃策，要在那個地方生存下去，得有多辛苦？

    奉書擦了擦淚，問：“那你后來是怎生離開太子府的？我在府里問了好多大小奴婢，他們都不記得府里曾有你這個人?！?/br>
    柳亭苦笑道：“你問我是怎么離開太子府的？好妹子，你還看不出來嗎？”她慢慢靠倒在枕頭上，小聲道：“二皇孫……答剌麻八剌，那時候還住在太子府里，我的日子苦得看不到盡頭，他卻照顧過我好幾次。他搬出府去，自立門戶之時，便把我?guī)Я顺鰜?。太子府那邊，也就沒人過問?！?/br>
    奉書雖然早有預(yù)感，但此刻聽二姐親口說出，心里還是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子，什么東西就此碎掉了。

    她咬牙切齒地說：“答……麻……那個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他就算照顧你，也是不安好心！你怎么能上當(dāng)……”

    柳亭忽然笑了，“上當(dāng)？不，我才沒上當(dāng)……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意思……可是我能怎么辦？你也是在太子府里待過的，你知道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身上一個手指頭都不屬于自己，我就算不跟他，遲早也會送在別人手里。這個道理，我早就想通啦?！?/br>
    奉書急得流出淚來，“可你不是生來的奴婢！你忘了你是誰的女兒？你從來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奴婢，不是個物件兒，沒必要向韃子低頭！”

    “呵，我不是？我不低頭，還能怎么樣？奉兒，我不像你那樣有本事，我那時候就連自保也是奢望……”

    奉書急得直踹被子，“可是爹爹還被韃子關(guān)在牢里受罪！他要是知道了你在這里侍奉仇人……”

    柳亭咬著嘴唇，用被角拭了拭淚，淡淡道：“爹爹？爹爹當(dāng)然知道我在干什么，可他什么時候管過我？”

    奉書心中一涼，“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有隱情！柳亭對爹爹失望了

    相信我，文大大不是那種只為一己聲譽(yù)而不顧家人死活的冷血愚忠

    后文會給一個滿意的解釋，然后放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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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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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前兩小女，各在天一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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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書心中一涼，“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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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亭抿了抿嘴，扯出一絲并不歡喜的微笑：“奉兒，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些正當(dāng)年齡的驅(qū)口奴婢，有幾個能清清白白的熬到嫁人？從我進(jìn)府那一天起，府里那些齷齪之徒，為了得到我，給我使了多少絆，下了多少套？一開始還有太子護(hù)著我，可后來……有一日哈剌不花趁著太子妃高興，說我已到了婚配的年齡，請求把我配給他，做他的第三個妻子。太子妃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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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書大驚，“哈剌不花？就是那個管馬槽的小工？那個腦袋上生瘡的駝背老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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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

    柳亭凄然一笑，“那人還活著呢？我聽說，把我要去，其實(shí)是他兒子的主意，只等他爹去世，就可以順其自然地霸占我……我得知了消息，又氣又急，哭了好幾場，可是什么辦法都沒有……第二天，卻忽然有樞密院的人來到太子府，點(diǎn)名來找我。他們說，他們奉命尋訪文相公的親眷，說朝廷里的一個大官開了恩，準(zhǔn)許我寫一封書信，給牢里的爹爹送去?！?/br>
    奉書心里一跳。那是不是張弘范的命令？她清楚地記得，在張弘范的書桌上看到過類似的手令，令人去尋訪文天祥的夫人和女兒，訪到了，就令她們給文天祥寫信，勸他投降新朝。若是她們不愿意寫……可以小小地施加一點(diǎn)威脅。

    柳亭輕聲道：“他們說，朝廷雖然監(jiān)`禁著爹爹，可還是很重視他的。只要爹爹一句話，立刻就能把我救出苦?！以谔痈敲淳茫麄兊哪且惶鬃鍪率侄文懿幻靼?？他們是要我把自己的處境匯報(bào)給爹爹聽，用骨rou親情逼迫爹爹低頭。我知道這是唯一能得救的法子了，也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奉書又悲又怒，忍不住罵道：“無恥！”她想象著父親在牢中一困數(shù)年，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