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進村里了。雖有幾戶宵小也遠遠地隔著河岸探看過動靜，但畢竟沒有再出什么事。

    和如今動輒傳到耳中的‘某某人又當?shù)辣唤贇ⅰ?、‘某某村餓死了若干人’相比，村內(nèi)的日子雖有些艱難，但總也還算是過得下去的。今年既然大家都沒有收成，家貧無存糧的人家，宗房也都有打點糧米送去，倒是那些個依附楊家村居住的外姓商人并奴仆繁衍之輩，因年成不好，十成里散去了九成。也讓村子里有了少許蕭條。

    這一日早上，善桐黎明起來，先在院子里習練了一套防身用的女子長拳，打出了一身熱汗，翻身進屋又梳洗過了，見天氣還算晴好，便吩咐六州道，“你一會同娘說一聲，就說我先過主屋去請了安，就去跑一跑馬。”

    六州應(yīng)了，又笑道，“您也不喊著大姑娘一道，仔細她又數(shù)落您呢?！?/br>
    自從遇匪一事之后，王氏的思想竟發(fā)生了很大轉(zhuǎn)變，本來她對善桐騎馬，總是不大鼓勵，無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扇缃穹堑湃紊仆┚毩曭T射，還讓兄弟姐妹們沒事也都跟著學(xué)一學(xué)。只是幾個男孩子都粗通騎術(shù)，也無須多加練習。善櫻身子骨又弱，禁不得馬上的顛簸。只有善榴有興趣跟著善桐學(xué)，可她到底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在馬上坐久了，回來就抱怨腰骨疼。

    “我今兒不帶她了?！鄙仆┬Φ?，“昨兒才拉她出去跑過一遭，大姐面上不說，回來就累得躺下了。眼看著就要辦喜事了，要是累病了大姐，我怎么向姐夫交待，今兒我?guī)葡埠臀乙坏廊??！?/br>
    雖說兵荒馬亂，但諸燕生和善榴的年紀放著，也實在是拖不得了。諸家又打算安排諸燕生進京讀書——也有避禍的意思，因此婚期安排得就很緊，諸家又帶話來，請楊家將一應(yīng)嫁妝中的大件都直接送到京城去。

    “說是怕打了人的眼，村里又有事了?！蓖跏暇秃屠咸锌?，“真是成了驚弓之鳥了，連幾件箱籠都怕招賊?！?/br>
    世道亂成這個樣子，還有什么辦法？無論是升斗小民還是世家大族，都只能想方設(shè)法地保全自己了。老太太嘆了口氣，“諸家恐怕是要合族內(nèi)遷避禍了?！?/br>
    就是有了內(nèi)遷的心思，所以才打發(fā)走了長孫，又不愿多出大件家具難以搬運，老太太見微知著，倒是要比自己更精細一些。

    王氏就露出了受教的樣子來，垂首道，“媳婦還是比不上母親的敏捷?！?/br>
    人心rou做，這一年半載，楊家村的日子并不好過，老太太處處要倚重王氏，王氏也處處都尊重老太太，相處得多了，往日里總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心結(jié)，似乎也模糊了些。婆媳之間雖不說顯見得親密起來，卻沒有從前那股子劍拔弩張了。

    “什么敏捷不敏捷的，其實也都是從自己去推別人?！崩咸凵窬桶盗讼聛怼！白诜坷细缍啻蟮哪昙o了，按說是故土難離，前兒見我也在犯愁，不知道戰(zhàn)事要維持多久，咱們是不是也該往南邊走走。可我們?nèi)丝谔嗔恕T家就不一樣，繁衍幾代而已，一百多號人還都是五服內(nèi)的親戚，說一聲走，大家一道，倒是比我們干凈得多?！?/br>
    現(xiàn)在誰不想離開西北這個大悶鍋子？要不是二老爺在前線做事，王氏早就打發(fā)人回京城打掃房屋了，聽了老太太的話，也是心有戚戚焉?！吧匣氐聦氝^來請安，說是西安的白面叫到了十兩銀子一石，鳳翔府這邊跟著水漲船高，還要比西安賣得更貴，吃不上飯的人多了，往年放糧的人家今年又都不放了……城里自己都亂起來?！?/br>
    亂、亂、亂，現(xiàn)在到哪里聽到的都只是亂字，北戎還沒進關(guān)，西北亂象已成。從前死個人是大事，如今死人已經(jīng)聽得麻木，老太太長出了一口氣，忽然有了幾分頭疼，她輕聲和王氏商議，“你看，咱們是不是也該把善柏、善桂、善櫻、善柳幾個孩子送到安徽去了！”

    王氏不禁悚然動容，“娘……”

    “老了，一閉眼就想到從前的事，那時候年紀輕不懂事，只覺得人家死人，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楊家村墻高槍利……嘿嘿，楊家村是沒事，可鄰近幾個村子全被屠空了，尸山血海的又是夏天……也顧不得立碑了。連我們?nèi)迦硕汲鰟恿耍桓挪莶菅诼??！崩咸]上眼，夢囈一樣地道。“就怕起了瘟疫，那是全村都沒有活人了。我親自騎了馬，你公公陪著我去了娘家，我在死人堆里翻啊！一家人全翻出來，唯獨只有大侄子是怎么都沒有找到。那時候連眼淚都沒有了，就忙著打下手，你公公挖坑，一家人好歹是葬在了一起。這人逢亂世，命賤如紙……”

    老太太這是要給小五房再留幾條血脈了。

    王氏雖然飽經(jīng)世故，但自小在富裕豐饒的江南長大，從未經(jīng)過戰(zhàn)亂，說起這些事，自然沒有老太太這樣淡然。一時間是從心底往外一個勁地冒著寒氣，半天才道，“就是要送，現(xiàn)在怕也不是時候，等明年開了春，這些人總是要回去種地的。道路上好歹能太平一些?！?/br>
    “等到入冬以后看看，入了冬，在野地里貓著也不是事，是會凍死人的。道路上就可以太平得多了，從西安往外走，先在京城落腳，等明年開了春南下也行，或者讓老大派人上京來接也行?！崩咸屯跏仙套h，一邊善桐已經(jīng)拍打著披風上的塵土，撩起簾子進了里間。

    “剛才遇到老七房的人了?！币贿M屋她就說，秀氣的眉毛深深地打了結(jié)。“溫老三帶了幾個弟弟，都穿戴得破破爛爛的，還拿了幾根棍子，我問他上哪去，他說他逃荒呢。老七房的行事，是越來越古怪了?！?/br>
    王氏和老太太都不禁動了顏色。

    就是善桐一邊說，心底一邊也在回味著老七房的舉動，早已有了兩三個想法，如今見長輩們也是一樣當真，便壓低了聲音問老太太，“他們抱宗房大腿是緊的，消息自然也要靈通些。照我看，恐怕這件事，還是得應(yīng)在宗房了……”

    應(yīng)在哪里，自然是應(yīng)在宗房的糧食上了。

    老太太的面色陰沉若水，又過了一會，才抬起頭來按了按王氏的肩膀，低沉地道，“買糧的事，你辦得很漂亮！不然今日豈不是坐困愁城，硬生生被宗房害死！”

    她忽然來了這一句，難得地明言夸獎了王氏，但小五房母女都并未感到分毫喜悅。善桐的眉毛恨不得打成十多個結(jié)，“這樣看，宗房的糧食是真出問題了？”

    “我們想得到買糧食要等秋后，宗房會想不到嗎？從去年到今年，糧價最便宜的就是冰雹前的那幾天，咱們趕上了買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