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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視線。 姜云舒蹲下身,用指頭在地上蹭了蹭。 那是干涸了的血液! 她便意識到,無論那尸體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很可能是死在這桌前而并非床上的。而桌前……她的目光投向那幾張之前被她忽略了的字紙。 最上面的一兩張污痕遍布,只剩下最底下零星幾個潦草的字尚能辨認,其中似乎有個“姓氏”的“氏”字,后面接著“十七”二字,完全無法連成完整的意思。 姜云舒怔怔看了一會,似乎隱約抓住了一點端倪,卻一閃而逝,便暫且不去深想,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被血染透了的紙張揭開,露出下面的內(nèi)容來。 ……姜氏,承神農(nóng)血脈……時遷居旬陽……至今三千……百年……奈何數(shù)經(jīng)亂離,人丁漸稀……今有世仆鐘氏覬覦…… 后面便是大片黑褐色的血跡,再透不出一點墨色。 姜云舒盯著最后能看清的幾個字,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在腦中漸漸成型。 她哆嗦著松開手,任那張紙飄落在桌面上,猛地抓起后面幾張。 下一張紙上能辨認的內(nèi)容更少,只能隱約分辨出幾個詞。 勾結(jié)魔修,……至情之毒……屠盡姜氏一族……迷心釘,欲得百草典并……軒轅…… 屠盡姜氏一族?! 姜云舒一個激靈。 若真被屠盡了,那細水長流到今天的姜家又是從何而來?! 難道…… 她張了張嘴,好像忽然被屋子里的浮塵嗆得難以呼吸了似的。 她一片混沌的腦子里,驀地蹦出來了個完全不好笑的笑話,她想道:“她已經(jīng)從姓林改成了姓姜,而接下來莫非要再改成姓鐘了么?” 姜云舒就這么臉色煞白地木然站了許久,才漸漸回過神來,逼迫自己拋開這不合時宜的自怨自艾,把注意力再度放回剩下的最后一頁紙上面。 可剛一搭眼,她就驀地怔住了,心情卻與剛剛的震驚難堪完全不同。 這張紙上面并不再是對于血腥陰謀的記述,而是—— 迷心釘共九枚,煉化自兇獸饕餮之骨……釘入生人xue道,……神識,煉化生魂……唯以青陽訣凝神,可勉力……暫緩,無他法可解……盼后來者,先以陰火……四十九日,融其形,再尋至陽之地……以免貽害世間! 與之前幾張紙上的內(nèi)容相比,這段話已算得上完整,雖關(guān)鍵處仍有殘缺,但主要的內(nèi)容尚可推斷出來。 姜云舒臉色異常難看。她如何看不出來,這段話才是最早被寫下的,正因為還略有余力,所以還能小心地不讓太多血跡潑灑在上頭。 她呆呆地站著,心臟好像被一只手抓著似的,無法訴諸于言的難受,指間薄薄的一張紙仿佛忽然重若千鈞。 而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毫無來由地想起了之前被她腹誹過無數(shù)遍的丹典殘卷。 ——侄媳婦終于又生了個兒子,家里的晚輩已排行到十七,真是枝繁葉茂,可喜可賀! ……枝繁葉茂,可喜可賀?。?/br> 也不知那人在欣喜于人丁稀少的家族終于重新開始繁盛起來的時候,可曾料想到今日…… 姜云舒垂在身側(cè)的右手微一痙攣。 她突然就福至心靈地看明白了第一張紙上,被血跡蓋住大半的那幾個殘字究竟是什么了。 ——姜氏十七絕筆。 她猛地捂住嘴,轉(zhuǎn)身干嘔起來。 她爹當初也是這樣的心情么?在知道了自己的先人不僅沾沾自喜地設(shè)下陰謀詭計謀奪姻親家族的秘典,甚至連最初的身份和地位都是欺世盜名得來的之后,他會不會比她現(xiàn)在更加覺得惡心? 還有那句并含了天下兩大邪物迷心釘和劇毒“至情”的記述,更別提“勾結(jié)魔修”四個字究竟代表著什么了! 便是她這樣初入道的淺薄小修也無數(shù)次地聽說過數(shù)千年前的幾次大戰(zhàn),生靈涂炭,哀鴻遍野,無數(shù)強大的修者為了護佑人間而流盡了最后一滴血,含恨殞落,而在那之后,失去了庇護的凡俗百姓更是十室九空,整個村子被煉成血陣,年輕男女被活活剜心煉藥,孕婦被剖開身體取出胎兒,肌膚柔嫩的幼童則被剔去血rou飼喂妖獸…… 那是怎樣的浩劫啊! 而一切的慘劇全是因魔修而起,由她的先祖為了一己私利而勾結(jié)的魔修而起! 姜云舒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她想,她總算明白姜沐當初為何狼狽逃離了。 這確實是無法阻止,無法挽回,更無法彌補的血債…… 他固然可以將所有的事情推給死得連骨頭都爛成渣滓了的先人,可這樣就能敷衍住千千萬萬枉死的冤魂了么? 如果謀取別家秘典、令其家破人散的惡行尚可補救,那么無數(shù)無辜受難的天下百姓呢?難道也可以重新活過來么? 姜云舒干嘔得幾乎脫了力,蹲在地上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一切。 桌椅床榻尚在,燈火筆墨依舊,可是有什么用呢?當初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br> 她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地走到床邊,扯開紗帳,直勾勾地望進那已死的年輕男人始終不曾瞑目的雙眼。 當初又有多少這樣再也等不回主人的屋子,又有多少永遠無法瞑目的眼睛呢…… 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突然明白了幼時歸家之前,姜沐那句語焉不詳?shù)摹盁o論過往如何,你我今生既繼承神農(nóng)姓氏,便不得做出有辱此姓之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是神農(nóng)血脈,而是神農(nóng)姓氏,她的先祖用染滿了無辜者鮮血的雙手竊來的神農(nóng)姓氏。 那是姜沐為了她而不得不與現(xiàn)實妥協(xié)之后,最為苦澀卻又無奈的告誡。 第15章 15 一陣又一陣的惡心感幾乎掏空了姜云舒所有的力氣,她只要一閉上眼睛,便好像能看到幾千年前那些素未謀面卻被卷入這場陰謀、無辜罹難的蕓蕓眾生,一張張老□□女各不相同的面孔或憤怒或驚恐或絕望,唯一的共同之處便是扭曲到辨不出妍媸的表情,仿佛在她的腦海中匯成了一片泛著血氣的猩紅浪潮…… 她甚至都想不通這些栩栩如生的幻象是怎么冒出來的。 姜云舒終于頹然地跌坐了下來,兩手撐在身側(cè),低低地喘息。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被連綿不斷的幻覺折磨得異常敏感的精神忽然察覺到了一股奇異卻柔和的靈力。 那靈力飄渺如游絲,幾乎微不可察,但卻含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仿佛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能夠讓人漸漸平靜下來。 姜云舒詫異地環(huán)視左右。 這屋子陳設(shè)過于簡單,連個能藏東西的抽屜或者柜子都沒有。她雖不愿承認,但也只能把目光放回身側(cè)的床上。 那具恍若生人的尸體依舊安安靜靜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