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謀個文職罷，就像二哥說的，軍中有一個葉家人就夠了。這條路，并不適合太多人走。

    往自己的營帳里去時，商從謹(jǐn)正好順路一段，在葉央右側(cè)落后半步走著，突然開口：“你還在擔(dān)心二郎？手臂受傷太久耽擱了治療時間，不過其他的傷不會再惡化了。”

    葉央本來在專心致志地走神，聽見他開口才發(fā)覺商從謹(jǐn)沒離開，回答道：“不是擔(dān)心這個……”

    她猶豫一下，想想兩個人的交情，如實相告：“假如有一天，我也跟二哥一樣了，那家里還能有誰撐著？”戰(zhàn)場上游走生死之間，葉央沒那么天真，以為自己絕不會死。可是她提前死了，父母的仇誰報？家里又該有誰來填補(bǔ)她的空缺？

    痛快死了還好，廢的是一只手也還好，萬一廢的是腿，或者干脆成了無知無覺仍有一口氣的植物人，等于是活受罪。很快葉央還想到以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技術(shù)，植物人活不了太久便會很快死去，又放下心來。

    商從謹(jǐn)沒有說話。

    能夠如此輕快地談?wù)撋砗笾拢~央的確有一種尚不自知的殘忍，她沒把商從謹(jǐn)當(dāng)外人才會不隱瞞，那種殘忍卻讓人很難受，對比著微瘸的步子和消瘦的臉更是如此。他又不能說你離開神策軍就好了，只能陪著。

    葉央奔赴西疆的第二天，京城天上就籠罩著一層厚重的陰云，商從謹(jǐn)魂魄突然歸位，大夢初醒一般進(jìn)了皇宮，不吃不喝跟自己的爹對峙兩天，換來了監(jiān)軍的職位，當(dāng)天夜里就出發(fā)來找她了。

    “……制造彈殼的材料，除了鐵還有代替品嗎？”葉央熟悉的聲音飄到了軍帳前，李校尉已經(jīng)很體貼地點了盞油燈候著，熱騰騰的食物擺在矮桌上，就等她回來?？沙松癫哕姮F(xiàn)在的統(tǒng)帥，又等來一位監(jiān)軍。

    “見過懷王殿下！”李校尉本來坐在墊子上，立刻跳起來行禮。

    商從謹(jǐn)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著對策，雙雙只略一點頭，葉央又道：“藤草編制的筐子再細(xì)密也有縫隙，火藥粉會漏出去，也不可取?！?/br>
    “您在思索什么，不知道老李能不能幫上忙？”李校尉好奇地插了一句，站在葉央身后，和聶侍衛(wèi)面面相覷，還用眼神詢問對方。

    葉央沒有親兵，他就攔下了這個職責(zé)，不然其他將軍身后總跟著一兩人，只有神策軍的老大孤零零的，瞧上去不好看。

    多個人多條思路，三個臭皮匠還賽過諸葛亮呢，葉央沒有絲毫猶豫便說：“李校尉，你幫我們想想有沒有這樣一種東西，能改變形狀揉捏成中空的球狀，有一定的堅固性，但又不是太堅固，能大量生產(chǎn)容易獲得，可以用來充當(dāng)炮彈外殼的？”

    要求不少，李校尉愣住，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頭緒。

    “都坐下，別站著了?！比~央很不習(xí)慣身后有人站著，總讓她覺得緊張，干脆讓李校尉坐下喝些水想問題。聶侍衛(wèi)離開營帳片刻，又端回兩個碟子一個碗，看來商從謹(jǐn)?shù)耐盹堃谶@里吃。

    軍中的飲食幾百年如一日的單調(diào)，晚上依舊是燉菜，胡餅換成了雜面饅頭，還多了只切成大塊的野兔。神策軍完成了工作便能自由活動一段時間，有些人可以趁這個機(jī)會進(jìn)林子打獵，獵物通常是歸自己，現(xiàn)在矮桌上的一只兔子估計就是某人獵到送給葉央的，烤熟了擺在那里。

    葉央領(lǐng)了這份好意，還把盤子往前推了推，“你吃，我咬不動。”

    畢竟坐在對面的是王爺，人家不挑剔是有教養(yǎng)，葉央?yún)s覺得委屈了他，正好有兔子招待也不算丟了神策軍的面子。況且她被爆炸震出的傷還沒好，下巴一張就覺得耳根子疼，啃不了柴巴巴又無油無鹽的野兔。

    商從謹(jǐn)點頭，盯著她的耳朵看了一會兒，本來夾了一筷子野菜又放下，把葉央的大海碗拿到面前，將自己那一份中還沒碰過的軟爛瓜菜挑過去。

    “您……”李校尉將這一幕收進(jìn)眼底，忍不住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聶侍衛(wèi)和他坐對面，把木碗往李校尉手里一塞，里面的冷水晃蕩一下差點漾出來，小聲道：“別說話，習(xí)慣就好。”

    不管別人怎么看，反正他是習(xí)慣了。不就互相挑個菜嘛，人葉大小姐愛吃爛乎的，餓出毛病來你領(lǐng)著神策軍打庫支人去嗎？他家殿下宅心仁厚誰敢有意見！

    李校尉了然地閉嘴，接著專注地想著統(tǒng)帥的問題。

    堅固的，還方便得到的……

    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靜，卻被闖進(jìn)來的管小三突然打破！李校尉捧著木碗的手一哆嗦，到底沒穩(wěn)住，水潑了滿墊子都是，木碗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發(fā)出碰撞聲。

    而始作俑者還一無所知地嚷嚷：“老大，老大！兄弟們帶著大家從晉江挑的水夠吃兩天了，還撿了不少木頭回來，等下就能燒制成炭！”

    “進(jìn)來的動靜能不能小點兒！”太不懂規(guī)矩了，也不知道在外頭通報一聲，李校尉瞪了他一眼，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抖了抖墊子上的水，可惜滲進(jìn)去大半，已經(jīng)濕透了。

    管小三嘿嘿笑了聲，縮縮脖子。光顧著找葉央，邀功心切之下忘了許多，趕緊幫李校尉把喝水的碗撿起來，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檢查，“真對不住，老大，我下回就記住了……放心罷李校尉，木頭的碗挺結(jié)實，摔不壞的。我原來吃飯的碗都是晉江的河泥燒出來的，用那個喝水，一喝一口泥湯，又腥又臭?！?/br>
    他臉上有黑乎乎的一道道痕跡，聽聲音卻精神飽滿，忙碌了大半天也不覺得累，反倒很踏實。

    “懷王殿下和老大都正吃著，你閉嘴！”李校尉又訓(xùn)斥管小三一句，用眼睛指了指矮桌旁的兩人。

    管小三這才看見軍帳里多了個商從謹(jǐn)，又聽到這是位王爺，心中一驚，偷偷摸摸地打量著。他可是第一回見王爺，趕緊多看幾眼！

    ……穿的和神策軍也沒什么區(qū)別嘛，普普通通的軍服，有點臟了，腳上的牛皮靴子卻看著很精致。管小三還以為王爺?shù)囊路际墙鹱幼龅模磺票闶灰选?/br>
    就在這時，商從謹(jǐn)輕輕轉(zhuǎn)過臉來，一雙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住他，“你剛剛說什么？”

    一股壓迫性的殺氣似乎有了形質(zhì)，籠罩在管小三的周圍，劈頭蓋臉壓得人幾乎站不住！他腳下一軟心里咚咚地敲著鼓點，后背滲出細(xì)密的汗水。

    聽說沖撞貴人的，可是死罪，說不定還得被誅九族呢……

    管小三手一松沒拿住木碗，又把它摔了一次，往李校尉身后躲去，哆哆嗦嗦道：“我我我什么也沒說！我沒來過老大的軍帳！”

    “剛剛那句話，再給我重復(fù)一遍！”商從謹(jǐn)冷著臉，把筷子拍在說上，聲音里帶了逼問。

    李校尉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卻把管小三從背后揪了出來，想問問又忍住了。

    管小三閉著眼睛梗著脖子，極不情愿地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