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甚少稱呼鎮(zhèn)南王為“父王”的，平日里都是與普通權(quán)貴人家一般直喊“爹”，一點兒都不在乎那皇家規(guī)矩。若是哪日正兒八經(jīng)地喊了聲“父王”，那便說明他是有正事要講了。

    鎮(zhèn)南王聽得這聲“父王”，便有些xiele氣。

    一會兒，鎮(zhèn)南王道：“罷了，陛下猜忌就猜忌吧。橫豎我一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多久，這王爺?shù)奈蛔舆t早得你來坐，你心底有點數(shù)就好。既然你如今不打算裝成個小混賬了，那就像點模樣，早日去見北關(guān)那十五萬將士。他們雖聽令于我，可你年輕，從前又是那樣的名聲，未必壓得住他們。”

    “兒子知道?！标戺桕柕馈?/br>
    父子倆默了一會兒，鎮(zhèn)南王訕訕別開了面孔，道：“還有……還有那沈家的姑娘，今天就趕緊把親事定了吧。我和她爹好歹也是朋友一場，雖從前不太瞧的過眼，可他家閨女還是好的。如今人家寄住在咱們這頭，可不能少了名分，叫人欺負了去?！?/br>
    鎮(zhèn)南王妃聞言，露出了笑臉，道：“親事先定了，等阿虎從北關(guān)回來，便讓兩人成親?！?/br>
    恰在此時，門外小廝來報，說是季家的夫人梁氏上門來求見。

    鎮(zhèn)南王妃微愣，便攜著丫鬟去見客。

    梁氏坐在廳堂里頭，一張臉堆著笑，可那笑卻有些浮，怪假兮兮的。見到鎮(zhèn)南王妃來了，梁氏起身見禮，開門見山道：“不瞞王妃娘娘，我來這兒，是為了接那我可憐的外甥女兒?！?/br>
    鎮(zhèn)南王妃的思緒打了個彎，才想起來梁氏的夫君也姓季，和沈大夫人季文秀是兄妹。這梁氏口中的“外甥女兒”，只能是沈蘭池了。

    梁氏拿手帕按了按眼角，道：“可憐我那外甥女兒，年紀輕輕，家道中落也就罷了，還被家里逐出了家門，真真是狠心的一雙父母?！?/br>
    嘆了口氣，梁氏繼續(xù)道：“季家是蘭池外家，多多少少也要看顧她一些。聽聞王妃娘娘接濟了她，可鎮(zhèn)南王府與她非親非故，與其令她在鎮(zhèn)南王府寄人籬下，倒不如將她送來季家?！?/br>
    梁氏一口一個“寄人籬下”、“非親非故”，說的鎮(zhèn)南王妃心底有些不樂意了。王妃武家出身，一點兒都不擅長那些彎彎繞繞、勾心斗角，開口就直白道：“季夫人，什么‘寄人籬下’？說的好像我會薄待蘭池的。我和文秀那是幾十年的交情，蘭池就是我的半個女兒，我又豈會薄待她？”

    見鎮(zhèn)南王妃動怒，梁氏微驚，連忙安撫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王妃娘娘心慈，我也是知道的。但我們季家才是蘭池正經(jīng)的外家，蘭池她外祖母心里也眷顧著這個外孫女兒的?！?/br>
    說實話，梁氏是不大樂意接這個外甥女回家的。

    就算沈大夫人是季家女，可那沈家如今是人見人避，誰又敢湊上去？可自家老爺卻一口咬定，定要將這外甥女接回家寄養(yǎng)著，只說是上頭的意思。梁氏問的多了，季老爺還嫌棄梁氏磨磨蹭蹭，礙著他升官路。

    梁氏心底思忖，自家已是京城顯赫名門，這“上頭”還能是什么上頭？只有二殿下與柳家那邊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貴人瞧中了這沈蘭池，便想要偷偷在季家先養(yǎng)起來，日后再名正言順接入府中。

    梁氏心道，要是完不成老爺?shù)膰诟?，回頭又要落不得好臉色。可這鎮(zhèn)南王妃卻油鹽不進，麻煩的很。

    “王妃娘娘，”梁氏咬咬牙，硬著頭皮道，“不是我說話難聽，你與我外甥女兒非親非故，如今卻死死藏著，不肯將她送到外家來，這是什么道理？要是外人聽了，只會覺得王妃娘娘你心思不軌，那也不妙呀！”

    這話可是相當難聽了，鎮(zhèn)南王妃聞言，立刻拉長了臉，冷哼道：“什么非親非故？蘭池是我將來的兒媳婦，我與文秀早給兩個孩子定了親事。將未過門的媳婦兒接來寄養(yǎng)，有什么不對的？”

    “定、定親？”梁氏一愣，忙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文秀meimei是咱們季家的女兒，季家又怎么會不知道？”

    “出嫁女兒，何必與你們打招呼？”鎮(zhèn)南王妃嗤笑道，“不信，你就去問文秀，有沒有這么一回事。要是她回一句‘沒有’，我就恭恭敬敬地將蘭池送去季家?！?/br>
    見鎮(zhèn)南王妃底氣十足，梁氏心底暗道一聲不好，訕訕笑道：“王妃娘娘息怒。我這不是不知道有這一樁親事么！先前都說蘭池要嫁給那太……廢太子，誰又能猜得到其實和蘭池定親的是世子呢？”

    親事都定了，沈蘭池寄住在鎮(zhèn)南王府也就沒什么了。梁氏賠了禮，灰溜溜地走了。

    ***

    三四日來，京城一直被籠罩在細細煙雨中。

    雨水時下時停，天空一直灰蒙蒙的。

    十數(shù)個官兵驅(qū)著一列白衣女囚，朝前慢慢走去。這列女囚大多是因廢太zigong變之事而獲罪的親眷，如今只等著趕往教坊，沒為賤籍。人群之中，滿溢著凄涼哭聲。

    沈苒垂著頭，走在里頭。她生的瘦小，便似埋沒在人群里一般，叫人一眼難以察覺。

    女囚們皆是容貌顏色出挑者，待被送入教坊后，便等著由諸位貴人挑選，以是無人敢碰她們。沈苒雖渾身臟兮兮，烏發(fā)結(jié)如蓬草，可卻沒受什么大傷。

    耳邊哭聲已聽的麻木，可沈苒的眼珠已經(jīng)是靈動的，四處偷望不停。

    忽而間，她余光捕捉到街邊停了一輛馬車，那半撩車簾后，露出個人來。那人生的年輕，眼角眉梢都如不諳人事的純澈少年，正是河間王家的次子陸敬樺。

    沈苒與陸敬樺，在不久前有過一面之緣。

    她征了一下，心思大動，立即朝外撲去，朝著陸敬樺那頭苦苦喊道：“大人救我！求你救我！”

    雖聲音悲愴，又面含期待之色，可她卻并不抱希望。那陸敬樺不喜她，覺得她自尋作踐，沈苒心底是清楚的。她如此作為，只不過是想要令那些女犯與衛(wèi)兵覺得，她與陸敬樺有些因緣。如此一來，想要欺辱她時，多多少少會思忖幾分。

    果然，陸敬樺遲疑了。

    “你是……沈苒？”他下了馬車，望見這群凄凄慘慘的女囚，目露不忍之色，低聲道，“權(quán)謀之錯，何至于禍及無辜深閨女子？”

    他猶記得上一回見面時，沈苒哭紅了眼眶，對他惱恨著喊道“人想要往上爬又有何錯”的模樣。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了。

    廢太子妃沈桐映于大火中亡故，這庶女沈苒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