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所有的舊恨還是新仇，他們都帶著擋不住的憤怒和殺意，誓要讓對方用血還債。

    有那么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在法陣中時，我還有機會和能力阻他們二人一阻。但是神女卻做不到了：她身上太疼，也太疲憊。

    她扶著身邊的白玉闌干站起，一步步走向天宮的邊緣。從這望下去，一道裂縫橫亙在人間地面，當中可以窺見黃泉世界。

    天鏡的手在發(fā)抖，幾滴鮮血墜落。霎時間地下的惡鬼便聚集在此，只等著再有更多的血rou墜落。

    “天鏡！你在做什么！”一片戰(zhàn)場喧囂之中，云逐驚恐的聲音傳來。

    天鏡轉(zhuǎn)身看他，伸出手，輕輕道：“云逐，來?！?/br>
    神女的聲音很溫柔又很堅定，穿過廝殺的戰(zhàn)場，引得許多人不由得停下交戰(zhàn)，看著天鏡。

    可是天鏡看著的只有一人：遠遠的，云逐望著天鏡一愣，然后低頭笑了笑。他身上臉上遍布鮮血，唯有這一笑，分外干凈純粹。

    “好?！彼恿耸种斜?，向著天鏡走來。

    背后，仙君的手握緊了長劍。我知道，至少有一個瞬間，他是考慮過攻其不備的。然而最終，他什么也沒做。我把這視作他對天鏡的成全。

    云逐握住天鏡的手，問道：“你不想我和他動手？還是怕我被他打??？”

    天鏡靠在云逐身上，嘆息道“你們之中誰勝了都沒有意義，回不來的人終究回不來。何況，即便你殺了仙君，又能怎樣？”

    云逐沉默了很久，幽幽道：“說的是?！?/br>
    天鏡和他一同回望天宮：重重樓閣之間盡皆化作戰(zhàn)場，滿布尸骸鮮血。除了棠溪之外，尚有無數(shù)仙人冷眼看著他和天鏡。他們看著，不僅是因為棠溪和他的交手震撼，也是因為攻入天宮的魔族已經(jīng)所剩無幾，不足為患。

    在這里的所有人到此都已明白，這一戰(zhàn)，是天界扳回一城。

    不在這里的我還知道，從此天界會一戰(zhàn)接一戰(zhàn)的勝利，最終確立秩序俯瞰蒼生。一切都是以這一天為開端。

    天鏡輕輕撫摸云逐的臉，問道：“怕嗎？”

    云逐掃了一眼地下的惡鬼，不以為意。他看著天鏡：“我只怕你還恨我?！?/br>
    天鏡盯著云逐，含著笑說：“咦？我什么時候說過恨你？祭司大人記錯了吧？”

    云逐微微瞪大了眼睛。

    我回思過去，發(fā)現(xiàn)天鏡確實不曾對云逐說過一個“恨”字，她也許曾因他感到受傷，卻怎么也沒有過“恨”的念頭。

    云逐笑了起來：“天鏡啊天鏡，你也學會和人逗趣了？不錯，你總算有點進步，不是那個呆樣子了?！?/br>
    天鏡不由得也笑起來了。

    她很高興，這種時候還能逗得云逐笑一笑，她從前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可惜這只能是唯一一次了，不會有以后了。

    然后，天鏡耳邊就是乎乎的風聲。地縫下的惡鬼肆虐的世界逼近眼簾，但是還有云逐抱著她，她心里很平靜。

    第62章 地府有嘉木

    這個年月還稱不上有地府，什么十殿閻王，什么黑白無常都是后來的事情?，F(xiàn)在，這里只是一片荒涼恐怖、鬼怪肆虐的地下世界，連神仙也不愿踏足。

    天鏡身上帶傷，散發(fā)的血氣引來無數(shù)意欲吞噬她的惡鬼。她試著用法力催動傷口愈合，奈何她是被仙術(shù)禁制所傷，不似尋常傷口容易治愈。

    云逐兵刃拋在了天界，只好徒手與一波波襲來的惡鬼對抗。

    縱然如此，他仍是拼盡全力護住了天鏡。

    只是這樣的惡戰(zhàn)更激發(fā)了他身上的魔氣，何況周圍鬼怪的氣息令人窒息。黃泉世界一片昏暗，唯獨他的目光閃著詭異的光亮。

    天鏡心里看得心中一顫，但只是沉下聲音：“云逐，不必纏斗，只管往前走，我們離開這。”她給云逐指點了方向。

    云逐順她所指，認準方向，一路廝殺。不知這樣殺了多少時候，漸漸的，眼前的昏暗變得淡薄了些，地形也不再險峻。

    天鏡拖著腳步勉力跟隨云逐逃出群鬼的爪牙，她定睛看看云逐，不覺驚心：他身上被撕咬出數(shù)道極深傷痕，當中散發(fā)著邪祟的氣息。

    “怎么了？”云逐順天鏡視線，察覺自身傷勢。他滿不在乎地一笑：“這點小傷？”隨即他催動力量，滿身的傷口竟然緩緩愈合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天鏡心中只覺絕望：他的力量已經(jīng)這樣強大，這一步，終究是避無可避了……

    天鏡下了決心。

    準確說來，自她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中向云逐招手，和他一起躍下天界時，她的計劃就已經(jīng)開始了。

    我明白她的考量：若云逐回到人間，他或者集結(jié)力量反抗天界，要么受魔氣侵染為禍人間，以他此刻力量，哪一樣都非常危險。作為神仙，天鏡不可能坐視。

    唯有把他和這個世界徹底隔離開，他才不會傷及天界人間，也才不會有人來傷害他。

    這三界之中，最遙遠最寂靜最少人涉足的地方，就是這黃泉了。

    是的，這只是逃避?？墒窃浦鹋c天界的對立怎樣調(diào)和？她想不出，所以逃避已是能想出的最好方法。

    云逐看著恢復如初的身體，對天鏡道：“看，都好了。你的傷或許我也能治。天鏡？”

    天鏡回過神：“不必。你我法力相沖，有害無益?！?/br>
    她這樣說并非虛言，只是她還有一半原因沒有說出：她的仙力不能被污染，她要封印云逐。

    云逐想了一下，又問道：“天鏡，你怎會知道逃離的方位？”

    “鳳凰曾經(jīng)來過這里?；厝ブ笈c我說了許多見聞。她說那時她力有不逮，只好退到一條河邊，群鬼便不敢上前了。我剛才只是告訴你水聲的方向?！?/br>
    鳳凰才聽說有黃泉之地，便想來找這里的鬼怪練手。天鏡勸過，不過鳳凰還是悄悄的來闖過一回。全身而退后分外得意的向天鏡炫耀，令她只得苦笑。

    念及鳳凰，天鏡總有些無奈，只怕她日后闖出什么禍端。

    云逐抬起天鏡的臉：“鳳凰是淘氣，找到她后我替你管教。她再惹你擔心，我準揍扁她，反正現(xiàn)在打得過她了。唉，難得我得了這一身力量，全用來幫神女管小妹了……”

    天鏡聽了忍俊不禁。云逐舒了口氣：“笑了就好。我們往前看看。我想看看鳳凰說的那條河?！?/br>
    于是兩人攜手，在這冷清荒涼的地界漫步。不多時聽見了水聲，兩人走了過去。

    這當然就是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