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沒事，沒事?！?/br>
    我轉(zhuǎn)頭看牢醫(yī)生，醫(yī)生得意洋洋?！笆堑?，他已完全恢復(fù)正常，我們得多謝——”

    我連忙說：“我看護(hù)他是應(yīng)該的。”

    醫(yī)生揚揚眉，略為意外，然后說：“我指的是周小姐?！彼焉砗蟮囊粋€白衣女護(hù)士拉出來。

    “周小姐？”我愕然。

    到這個時候，我才發(fā)覺有這么個人存在，小小個子，圓圓面孔，五官都擠在一堆，但又不失甜蜜的女孩子，她正謙虛的微笑呢。

    我怔住了。

    醫(yī)生說：“多虧周小姐日日夜夜照顧勖先生，又建議電療，她幫他……”

    我沒有聽進(jìn)去，這醫(yī)生懂什么？照顧病人根本是護(hù)士的天職。

    我日日對著聰恕說話……這多半是我的功勞。我跟聰恕說：“來，先打電話給mama，安慰她一下，你還記得家中的號碼嗎？”我拉著他向走廊走去。

    “當(dāng)然?！彼R上把號碼背出來，“我怎么會忘記？”

    真奇妙，我真不敢相信，一天之前他還糊涂不醒，現(xiàn)在跟正常人一樣了。

    我看著他撥電話。我跟醫(yī)生說：“真是的，怎么忽然之間恢復(fù)正常了?！?/br>
    醫(yī)生耐心地說：“不是‘忽然間’，是周小姐——”

    “電話通了?！甭斔∞D(zhuǎn)過頭來說：“是傭人來聽的電話?！?/br>
    “叫你母親來聽沒有？”我問。

    “等一等，喂？”他嚷“mama？我是聰恕，誰？聰恕。什么聰恕，不是只一個聰恕嗎？mama——”他又轉(zhuǎn)過頭來說：“她好像要昏過去了。mama！你來醫(yī)院？好的，我等你?！彼麙焐想娫?。“我到底病了多久？”他疑惑地問。

    醫(yī)生說：“周小姐會陪你回房間，慢慢跟你解釋。姜小姐，你跟我到一到辦公室?！?/br>
    我興奮地說：“待勖太太一來，勖聰恕就可以出院?！?/br>
    “我建議他暫時再留在這里一個時期?！贬t(yī)生說。

    “為什么？”我問。

    “他尚要慢慢適應(yīng)?！贬t(yī)生說。

    “是的，我要馬上回去把這好消息告訴他父親?！蔽艺酒饋恚拔野阉赣H接來看看他。”

    “也好，勖太太一到，難免又有抱頭痛哭的場面。”醫(yī)生也笑，“在這種病例中，十宗也沒有一宗痊愈得這么順利，姜小姐，或者你想知道我們怎么醫(yī)療的過程——”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jīng)痊愈了，”我笑，“其他的還有什么重要？”我推開醫(yī)務(wù)室的玻璃門，“我去接他的父親?！?/br>
    “姜小姐——”

    “等他父親來你再說吧?！蔽倚?，“那么你一番話不必重復(fù)數(shù)次?！?/br>
    醫(yī)生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奔出去。

    我把車子開得飛快，途上一直響著喇叭，看到迎面有車子來并不避開，嚇得其他的司機(jī)魂飛魄散。我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我想著該如何開口告訴勖存姿，這么大喜的訊息，他一聽身子就好。不錯，聰恕是他的命根，他一曉得聰恕沒事，他的精神便會恢復(fù)過來，只要他好起來，我們拉扯著總可以過的，我充滿希望，把車子的速度加到頂點，像一粒子彈似地飛回去，飛回去。

    到了家，我與車子居然都沒有撞毀，我在草地上轉(zhuǎn)了一個圈，大聲叫：“勖先生！勖先生！辛普森大太——”拖長著聲音，掩不住喜悅。

    我大力推開前門，奔進(jìn)屋子，“辛普森太太——”

    辛普森自樓上下來，我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好了。”我來不及地說，“這下子可好了?！?/br>
    她的臉色灰白。

    我住口。

    我們僵立在樓梯間一會兒。我問：“有事，什么事？”

    遠(yuǎn)遠(yuǎn)傳來救護(hù)車的響號，尖銳凄厲。

    辛普森說：“勖老爺，”她停一停，然后仰仰頭說下去，“勖老爺去世了?！?/br>
    我用手撥開她的身體，發(fā)狂似地奔上樓。

    我推開勖存姿的房門。我才離開一個小時。才一個小時。

    他四平八穩(wěn)地躺在床上，眼睛與嘴巴微微地張開。

    一個老人，死在家中床上。這種事香港一天不知道發(fā)生多少宗，這叫做壽終正寢。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他是勖存姿。

    “勖先生?！蔽夜蛟谒睬?，“勖先生，你是嚇我的，勖先生，你醒一醒，你醒一醒?！?/br>
    辛普森說：“我打電話到石澳那邊，可是勖太太不在家?！?/br>
    救護(hù)車嗚嗚地臨近，在樓下的草地停住。

    辛普森說：“我又沒法子聯(lián)絡(luò)到你，于是只好打九九九?！?/br>
    我問：“他就是這樣躺在床上死的？”

    “是?！毙疗丈f。

    “臨終有沒有說話？”

    “沒有?！?/br>
    “你沒有在他身邊？”我問。

    救護(hù)人員蹬蹬蹬喧鬧地上樓，一邊問著：“在哪里，哪里？”

    “他不要我在身邊，他說要休息一會兒，我看著他上床才走開的，有長途電話找他，一定要叫他聽，我上得樓來叫他不應(yīng)，他已經(jīng)是這樣子，鼻子沒氣息，身體發(fā)涼?！?/br>
    救護(hù)人員已經(jīng)推開門進(jìn)來。

    我拿起勖存姿的手。

    “讓開讓開?！边@些穿制服的人吆喝著。

    我服從地讓開，放下勖存姿的手。

    辛普森問：“姜小姐，我們快通知勖太太，她在什么地方？”

    我說：“你應(yīng)該找醫(yī)生，不應(yīng)該撥九九九。”

    “我……慌了”辛普森哆嗦著。

    他們把勖存姿拉扯著移上擔(dān)架，扛著出去。我應(yīng)該找誰？我想，把宋家明找來，他一定要來這一次。但是我知道他不會來，世上已沒有宋家明這個人了。

    電話鈴長長地響起來。我去接聽，是勖夫人。

    “喜寶，聰恕痊愈了！他跟好人一模一樣，你快叫勖先生來聽電話?！彼悄敲纯鞓?，像我適才一樣。

    我呆著。

    “喜寶？喜主？”勖夫人不耐煩，“你怎么了？”

    “勖太太，勖先生剛剛?cè)ナ?，我回來的時候他剛剛?cè)??！蔽夷救坏卣f。

    輪到那邊一片靜寂。

    然后有人接過電話來聽，“喂？喂？”

    “勖先生去世了?！蔽抑貜?fù)著。

    “我姓周，姜小姐，你別慌亂，我馬上過來幫你?！?/br>
    “聰恕呢？”我問，“聰恕能夠抵擋這個壞消息嗎？”

    “你放心，這邊我有醫(yī)生幫忙，能夠料理。勖先生遺體在什么地方？”周小姐問。

    “已到殮房去了?！蔽艺f，“他們把他扛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