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姬刺殺慕北易，慕北易盛怒之下填平了瑤庭湖。如今枕春又命人鑿開了這一池當(dāng)年潛過黑龍的湖泊。

    暮日時的湖面波光粼粼，好似黑龍的鱗片閃動。蘇白上前為枕春披了一件兒輕薄的龍鳳并瑞暈彩披風(fēng)，柔聲道：“女帝陛下，長歌云臺上的宴席開了?！?/br>
    枕春將手上的碎屑一撒，推正頭上沉重的寶珠花冠，碎碎念著：“攝政王定的春日群臣宴，是比不上當(dāng)年的扶風(fēng)郡主掌事的眼光。他如今選的那些菜譜，我早晨的時候在御書房看了，都是中年人與老頭子喜歡的菜式?！?/br>
    蘇白雙鬢已白，忍俊不禁：“攝政王也不過四十余歲，哪里是老頭子。今日群臣諸親貴均在座赴宴，諸位太妃也隨著各位長公主與秦王們?nèi)虢小１闶悄矚g，留榮德太妃幾日，掌持平日飲宴，也是可以的?！?/br>
    枕春斂裙，后頭跟著九雙十八婢，尋長歌云臺的臺階緩緩而上，戲謔道：“她哪里肯留在禁中，自先帝去，她的心里就只有她家的四公主。這帝城對她而言，不過是一片青春的焦土罷了。你可瞧著罷，到時候四公主及笄，整個樂京的青年，她是要挑個遍的?！?/br>
    說著，二人踏上最后一步臺階，抬眼望去，長歌云臺之上笙歌影遙，簫鼓緩奏。

    朱紅重影之處，一群臣子手把甘酒，圍著兩個錦衣小少年正在說話。

    “五殿下，陛下還未來，豈能先動這熱菜了！快快快，聽老臣一句，將筷箸放下罷……”

    一個十來歲朱衣箭袖的少年郎，胸前戴著一只紅碧雙色玉石的項圈，束著精神奕奕的武髻。他眸子清亮了帶著靈動的神光，看了一眼桌案前愁眉瞧著自個兒的隆國公與薛侍郎，頗是不滿，嘟囔道：“母親素來不拘小節(jié)，平日也不計較這些。平日她面前伺候的蘇白姑姑，也時常伴母親同席而餐。攝政王吃得清淡，他今日布的小食一點兒也不香，唯有這盤韭菜豬rou包，像是有些好吃的樣子?！?/br>
    隆國公的胡子都要翹起來了：“豈能便隨口稱呼母親，依禮該稱母皇?。　?/br>
    懷凌嘴里塞著包子，手上還在拿，拿了還要往袖子里揣：“母親聽著親切，哪有這么些規(guī)矩！”

    “這……這……”隆國公氣得不行，向一旁立著的紫衣少年道，“七殿下素來早慧，可得勸勸你兄長！”

    紫衣少年個子稍次，狹目薄唇，生得頗是俊俏。他面無表情揣著手，聽得此話，似看傻子一般望了一眼隆國公，“哦?！闭f著轉(zhuǎn)頭朝懷凌一板一眼道，“五哥回去再嘗也無妨，難為此處惹得這老蠹物絮絮叨叨，聒噪得很?！?/br>
    懷凌聽了笑嘻嘻。便抓了案上的脆皮酥rou往紫衣少年嘴里塞：“清弟也嘗嘗?！?/br>
    隆國公一口氣提不上來，氣得要暈倒。

    枕春生怕兩個熊兒子把隆國公當(dāng)庭氣死，適時出聲道：“隆國公乃是老臣，你二人豈能如此無禮？！”

    諸人驚覺女帝到場，紛紛起身稱頌唱禮。

    枕春一把揪過懷凌的耳朵，不痛不癢訓(xùn)斥兩句：“便是慣得你如此放肆，往后該打?！?/br>
    懷凌袖子里的包子抖落一地，連忙捂住耳朵告饒：“此事說來也不怪我，母親莫要生氣了……”

    枕春揚眉：“那還能怪誰？！”

    懷清漠然的臉上眼睛忽然一亮，冷不丁來了一句：“此事說來，的確不怪五哥?！?/br>
    “哦？”枕春偏頭去看懷清，“你說?！?/br>
    “五哥雖然饞，也不大受管教?！睉亚宕涓泶?，一壁往上座走，“平日愛懶睡，又頑劣，做事粗糙且敷衍，兼之思慮簡單且又不懂權(quán)衡……”

    懷凌一臉懵地望向懷清。

    懷清目不斜視：“但心地本善，不會做出僭越之事。今日忍不住偷吃，也是因為宴席上的糕點無味的緣故。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不如先饒了五哥這一回，倘若下次再犯，便吊起來綁了手，用沾了鹽水的倒鉤鞭狠狠抽打便是了。”

    懷凌：“？？？”

    枕春差點笑出聲，拂袖入座，去看懷清：“這德行，不知像了誰。書房里學(xué)到了？”便問，“那倒且問問你，君人者釋其刑徳而使臣用之，則君反制于臣矣。倘若納了你的諫言放過懷凌，又視規(guī)矩于何物呢？”

    懷清拱手，年齡雖小，說得有模有樣：“自然要罰，但該罰這始作俑者。既是緣由糕點無味，則該懲罰籌宴的攝政王。”

    “哦？”枕春聽了怪有興趣，罰慕永鉞，很合心意??！展眉道，“你說怎么罰？”

    懷清道：“依兒臣之間，不如繳了攝政王的太阿寶劍略示懲戒。二來，母皇可將寶劍賜給兒臣，兒臣則掌此寶劍，日日督促五哥勤學(xué)，豈不雙全?！?/br>
    枕春還未來得及笑，便見一旁飲酒的慕永鉞聞聲拂袖，指向懷清詰問：“這小子自幼一肚子壞水兒，青少之年，哪里學(xué)的旁門左道？”

    懷清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九叔公是長輩，何須與清計較。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您心里什么樣，眼中見旁人自然也是什么樣?！?/br>
    枕春莞爾，圓道：“那是因為攝政王的寶劍是好東西，小孩兒看著眼饞?！闭f著倒也感懷，“先帝在時，也頗眼熱這把寶劍?！?/br>
    慕永鉞一哂，翹腳剝起瓜子，道：“這便叫龍生龍，鳳生鳳，老……”

    “噓?！闭泶盒表接楞X，“攝政王還是如此口無遮攔。”

    “女帝陛下還是如此，隨心所欲。”

    二人正說著，便聽內(nèi)侍唱禮：“靜太妃到，秦王到，秦王妃到?！?/br>
    枕春聽的唱禮之聲，只輕輕捋袖，向來人處遞出一截手：“琇瑩來了，來陪姑姑坐會兒。”

    琇瑩著一身煙粉華美的朝圣禮服，頭上戴著王妃制式的赤金垂珠步搖，向著枕春拜道：“您心疼臣婦，臣婦特意這次從秦王的藩地帶來了許多賀儀，大多是當(dāng)?shù)夭庞械纳r。您便嘗個味道，倘若喜歡，便使秦王常常送來。”

    枕春輕輕挽過她的手，賜了近坐：“你出閣后，一口一句臣婦，倒讓做姑姑的好生不習(xí)慣?！闭f著莞爾，吩咐蘇白上了糕點給琇瑩吃。又問道：“秦王可有欺負(fù)你，倘若有的，給姑姑說?！?/br>
    長皇子一個勁撓頭，苦笑：“可不用勞請陛下親自收拾，便是平日扮嘴一句，安中書便要參臣十來本?！?/br>
    自枕春臨朝，安正則擢升中書令。如此一來，安家父子位掌尚書省、中書省，這才是真正的一門兩宰輔。

    還抽簽抽中一個女皇。

    祖宗墳頭冒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