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得了兩分憐惜，看著枕春模樣乖順又是脈脈含情的眼睛，忽道：“你是個聰明的。”

    枕春聽得這句不對，眼瞼一抬：“陛下？”

    慕北易枕半枕著一臂，有意無意撩著枕春肩上一縷碎發(fā)：“你是個聰明的，朕都曉得?！?/br>
    “嬪妾不敢?！闭泶汉鲇X了兩分肅然，臉上羞怯笑意淡了淡。

    慕北易卻道：“委屈你了?！?/br>
    “嬪妾……不敢。”

    “前朝的事情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慕北易忽生感慨，抻指將枕春對的嘴角推了推，“朕且威風(fēng)架勢，你也要做賢惠樣子。畢竟朕是一國之君，你是京臣貴女。凡人生在世，各司其職。你如今做得很好，朕才有些心疼?！?/br>
    這便是極其隱晦地向她致歉了。枕春辨不明那是在歉對她小產(chǎn)的冷漠，還是數(shù)月的遺忘。枕春心中對慕北易有幾分敬與畏，一點(diǎn)點(diǎn)依賴與倚仗，好似卻沒有墜入愛河。她不曾深愛慕北易，是否又有資格要求慕北易對她事事寵愛？他來便迎著，不來便罷了。他忘了便忘了，想起便受著。

    慕北易素來十分倨傲，又愛一意孤行的。如此這兩句，已是他能說的最多。

    枕春心中一酸澀，到底是清明的，只輕輕捉了慕北易一只粗糲的食指，輕輕摩挲他寫字留下的薄繭：“嬪妾知道了?！?/br>
    慕北易看她，卻道：“施氏在世時，最愛邀寵捻酸，使性子時尖銳，也難纏可愛。你的手帕交柳氏安然，見朕時起立坐臥皆是慌忙，一盞湯水暖熱要試三次，時時緊張。扶風(fēng)郡主急躁，自封榮妃，見得宮娥在朕面前得臉，一句不好便要打殺。”

    “陛下卻看重她們的?！闭泶悍畔率謥?，輕輕擺弄著案頭一只胭脂盒子，上頭花樣是連理枝兒。

    慕北易淡淡道：“她們固然或尖銳、或局促、或急躁。因?yàn)樗齻冋嫘膼勰诫?，故而愈做愈是不好?？赡隳睦锒己茫M(jìn)退有度，禮數(shù)合宜?！?/br>
    枕春便不說話了。

    慕北易卻沒有責(zé)怪意思：“來日方長。”

    枕春將那連理枝兒的盒子放在案上，便聽著慕北易的話，揣測他的心思，一時好似臨淵而立，不見深底。她自視甚高又自覺聰明，教慕北易兩句話挑個清清白白。

    正二人相看無語時候，外頭蘇白打了簾子進(jìn)來：“陛下、小主?！?/br>
    枕春提裙掀開一幔珠簾：“何事？”

    蘇白看了看簾后的慕北易，又看看枕春，似揣摩了一陣兒，低聲道：“尋鹿齋的端木小主，給您繡了兩雙鞋墊子，差了宮娥送過來。那宮娥在門口見了陛下的儀仗，怕惹著您的忌諱便回去了。奴婢想著還是來與您知會一聲兒?！?/br>
    枕春一看外頭蕭瑟之景，點(diǎn)點(diǎn)頭，打發(fā)蘇白出去了。

    “怎的？”慕北易撩袍起身，趨進(jìn)得兩步，來問道。

    枕春略是一思忖，輕笑嫣然，將簾子放下：“不勞陛下cao心的小事兒。說是旁邊住著的貴人端木氏，前些日子受了些風(fēng)寒，如今或許是見春，便大好。她素來是個謹(jǐn)慎小心的，差了婢女來向我請安。婢女卻見外頭有陛下的儀仗，便回去了?！?/br>
    慕北易劍眉略是一攢，疑惑：“貴人端木……”

    枕春便知他忘了，著意提道：“太后娘娘年前身體抱恙，要草木春華之人抄經(jīng)一載。端木貴人自請禁足禮佛，陛下還贊了她孝心可貴。眼下瞧著……倒也足了一載?！?/br>
    “嗯?！蹦奖币走@才有些想起來，“端木氏，素來低眉順眼的?！?/br>
    枕春不知慕北易此時想起來端木若的樣子，有沒有想起來三年前大選時，她像元皇后的容貌與拘束的模樣。便斂了斂裙，矮了矮身：“今年是瑞雪豐年，初春化雪融冰的景致皎潔明媚。嬪妾求陛下個恩典，便讓端木貴人也出來看看春景吧?！?/br>
    “你們永寧宮的二人，倒和其他宮苑不同。說這么些，在這兒等著呢?！蹦奖币走拥?。

    枕春懶得裝模作樣，索性說了：“陛下知道嬪妾為著這個，不怪就好?！?/br>
    “本也到了時候。朕下道口諭，讓馮唐回了母后便是?！?/br>
    這便順心遂意，枕春看著慕北易便覺得格外英俊起來，起身帶了笑意，盈盈掀簾出去傳膳。

    二月萬物催生，萌發(fā)新綠時。厚重的冬雪沉沉地化開，散作樂京滿城潮潤新鮮的草木香氣。掖庭司的紅燈籠再次高高掛上，好像一個個含苞欲放的腥紅花蕾，經(jīng)受綿軟春雨的沁潤。

    這日是個清冷倦怠的春晨，淅瀝瀝的雨水帶著剛剛化雪的寒氣。大薛氏的朝華殿還鋪著寸長的暗紅色地衣，姜黃的帷幔隨著風(fēng)輕輕撩撥，振動滿窗的雨沫。她做祺淑妃時多穿寶藍(lán)、黛紫這樣莊重沉穩(wěn)又含蓄的顏色，飾物也多以翡翠、藍(lán)寶等裝飾。如今她已是尊貴無匹的皇貴妃，便忽然體味到當(dāng)年的宓妃施氏愛朱紅赤金的心情。那樣的顏色才吉慶尊貴，襯得上無上的榮耀。

    大薛氏今日著一身緋紅的軟煙羅華裙上密密繡著彤云出坳，裙擺上隨著坐立搖動著金線浪潮。她慣梳高髻，簪著花房暖棚中精心培育的首案紅牡丹，那顏色深沉濃烈，紅得發(fā)紫，配上六對赤金嵌紅寶的如意鳳頭釵，直襯得整個人光華萬端。

    她的儀仗、殿中擺設(shè)、衣服飾物皆更勝往昔，唯獨(dú)人卻消瘦了些。

    反觀座下誕女兒晉貴嬪的小薛氏，她穿著一件俏嫩的粉藕荷色的兔絨上襖，紫丁香色下裙襕上繡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玉蘭花，整個人月里將息得仔細(xì)，如今看起來倒豐潤許多。便只淺淺一笑，眼中霧氣氤氳，臉上紅霞淺淺，萬般嬌美柔情。

    近幾月宮中喜事連連，慕北易在月初時給新誕的皇嗣賜了名字。連月陽誕下的一對兒龍鳳呈祥，二皇子取名懷昭，二公主取名韞昭。

    小薛氏生的三公主，多虧是大薛氏精心養(yǎng)護(hù)日日供著，雖生產(chǎn)時萬般折磨母體，可孩子卻健康伶俐。連太醫(yī)院亦說，三公主身子底極好，長大定會活潑平安。慕北易雖不說，心中卻很歡喜，或許又對小薛氏的寵愛更添一籌，擬字如君。一個名字便帶了許諾的，彼女如君，自然是抱不走的。這才是給小薛氏吞下的定心丸。

    大薛氏眼中不悅一閃而過，卻是一副莊重賢德的權(quán)妃姿儀，從宮娥手中接過一卷數(shù)丈長的名冊，染得紫紅丹寇的纖纖玉指輕輕撫過：“想必各位meimei們都已知曉了。今次帝城采選的適齡女子，初篩名冊共有七百六十一人，經(jīng)掖庭司甄選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