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方便她講話。她附在他耳邊，他以為是什么重要的事，結(jié)果她大聲說：“如果要上洗手間告訴我?！?/br>
    說話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她還拽著他的領(lǐng)帶。四周聲音十分噪雜，她的嘴唇附在他耳旁，聲音嗡嗡的象包裹在棉花里。他趕緊站直身體。

    后來臺上梳小辮穿蒙古袍子的滄桑大叔果然拿出一把馬頭琴，在一片電吉他的噪音里咿咿呀呀地拉起來。他覺得這輩子終于搞懂了“迷幻搖滾”的意思，就是歌詞一句也聽不懂，但你一點(diǎn)也不介意聽不聽得懂，因?yàn)槿巳鐗嬑謇镌旗F，神思不屬，有種一腳踩空，頓失方向的奇妙感覺。

    結(jié)果最先要上洗手間的人是A.J.，正好蒙古大叔樂隊演完，中場休息，頌頌說：“這兒的洗手間臟得不能用，我?guī)銈內(nèi)e的地方?！?/br>
    又是夜半奔襲一樣鉆了幾條黑暗的小巷，她這才帶他們找到一家酒吧，也是門臉不大，門口的木牌子上只寫了兩個笨拙的字：“烏龜”。

    酒吧里的燈光也一樣昏暗，只坐了稀稀落落的幾桌，但似乎所有人都認(rèn)識頌頌，不斷有人跟她點(diǎn)頭致意。

    他們坐在窗邊的角落，調(diào)酒師兼服務(wù)生是個三十幾歲戴鴨舌帽的蒼白男人，過來和頌頌打招呼。頌頌叫他“老郭”，和他要了一整瓶黑櫻桃伏特加，老郭爽朗地笑：“嗬，今天你大師兄不在，你就無法無天了?！?/br>
    A.J.去上洗手間，陳亦辰環(huán)視四周。裝修不算精致，但整潔明快。墻邊有大魚缸，里面沒有水，但假山林立，仔細(xì)一看，石頭后面竟然爬了一只烏龜。墻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吧臺后面的白墻皮上掛著碩大的一個數(shù)字----210。

    頌頌笑著跟他解釋：“老郭是個律師，白天辦案，晚上開酒吧。他是癌癥病人，本來醫(yī)生判定他只有半年，可他堅持了一年多。后來醫(yī)生說，只要過了五年就算康復(fù)，所以他在墻上倒計時，今天還剩210天?！?/br>
    他十分吃驚。看老郭的樣子，雖然臉色蒼白，但完全看不出是病人。

    更令他吃驚的事兩分鐘之后發(fā)生。頌頌打開黑櫻桃伏特加的酒瓶，斟滿小酒杯，眉頭一皺，仰脖一口悶。

    他一直以為南方女孩子都是風(fēng)花雪月的溫柔款，從不知道她愛喝烈酒，完全沒料到她有這樣的酒量。他正詫異萬分，沒想到她繼續(xù)斟酒，又一次一口悶，然后又是一杯。連續(xù)三杯，連一口氣都不喘。

    三杯熱辣辣的酒精下肚，頌頌長吁一口氣，腦袋里那根繃了一晚上的弦似乎終于松弛下來。對面的陳亦辰正襟危坐，一副被嚇傻的樣子?！斑馈彼肓讼虢忉專骸拔矣蓄^疼的毛病，疼起來就想喝兩杯?！?/br>
    “你現(xiàn)在頭疼？怎么會頭疼？要不要去醫(yī)院？”他一疊聲地問。

    她笑：“沒什么大不了，老毛病了。前幾年出了點(diǎn)事故，腦部受過傷，所以時不時會疼一下，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其實(shí)她對陳亦辰充滿好奇。人雖然有點(diǎn)呆，但年紀(jì)輕輕做到總監(jiān)，長得高大帥氣，行為舉止一絲不茍，永遠(yuǎn)穿熨燙妥帖的條紋襯衫和質(zhì)地優(yōu)良的黑色風(fēng)衣，舉手投足都是教養(yǎng)優(yōu)良的好青年做派?？墒怯袝r也有出人意料的地方，總有哪里象是神秘的角落，叫她捉摸不透。

    “陳亦辰。”她連名帶姓地叫他，想干脆問個究竟?！拔覀儭遣皇且郧罢J(rèn)識？”

    他震驚地看著她，一時無語。

    以前她常問別人這樣的問題，我們是不是認(rèn)識？通?？傆龅綄Ψ竭@樣的反應(yīng)----震驚，不解，然后仔細(xì)打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哇，失憶，好象只有電視里見過這種情節(jié)，好狗血！她討厭別人看她如看怪物的眼神，久而久之學(xué)會隱瞞，能不問就不問，反正聊一會兒天自然就知道。

    今天又遇到對方這樣的反應(yīng)。她笑了笑解釋：“我的腦部受過傷，所以有些以前的事不記得了。”

    通常這時候?qū)Ψ皆撨B珠炮似的發(fā)問了，他卻沒有，直視她，神色極其嚴(yán)肅認(rèn)真，仿佛在思考一件毀滅人類的宇宙大事，也許在仔細(xì)辨別她話里的真?zhèn)?。她一哂，語調(diào)就頗有點(diǎn)自我調(diào)侃的意思：“別不信啊，不就是失憶，英文叫amnesia，再具體點(diǎn)說是retrograde amnesia，就是說頭被撞傷，‘啪！’腦回路被撞斷了一截兒，事故前一兩年的事都不大記得，有時候甚至很久前的事也記不太清楚?！彼€是無語，她朝他揚(yáng)了揚(yáng)眉，爽朗地笑：“怎么樣？失憶！很時髦吧？”

    他停了許久，最后冒出一句：“現(xiàn)在時髦的不是穿越？”

    她被他逗樂，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冷幽默。

    這時候A.J.從洗手間回來，話題又轉(zhuǎn)去天南海北別的地方。到后來她和A.J.都喝得有點(diǎn)高了，只有陳亦辰一個人保持警醒，一臉?biāo)妓鞯乜粗?。她記得自己好奇地問：“Shane，你小時候什么樣？也是這樣不茍言笑？”

    Shane還沒答話，A.J.已經(jīng)大搖其頭：“Shane的童年，真是慘不忍睹。家里管得嚴(yán)，每門功課都必需拿第一，幸好他感興趣的事也只有那么幾件：讀書，讀書，和讀書！課外活動嘛，只有國際象棋一樣，年年拿州里的冠軍，還拿過幾次全國冠軍，真是了無生趣，對女孩子還都一概目不斜視，一本正經(jīng)，和現(xiàn)在是一模一樣啊，看看這眉毛，這眼睛，外貌都一模一樣?！?/br>
    他難得自嘲地笑了笑：“外貌怎么可能一模一樣，小時候肯定比現(xiàn)在矮。”

    頌頌不懷好意地笑：“悶是悶了點(diǎn)兒，不過他這款的國際好青年應(yīng)該很多女孩子喜歡啊，比如什么Angel啊，Jessica之類的?！?/br>
    A.J.“切”了一聲：“撩妹技能值為零，哪會有女生喜歡他這段木頭？你去他家看看，嘖，真是不忍直視。滿架子的書，都是連我都念不出題目的英文專業(yè)書。啊，大概有那么幾本國際象棋的棋譜，反正是一本也沒有。Shane這輩子估計沒看過任何一本。”

    Shane笑笑：“沒那么夸張吧，，，我肯定還是讀過的?！?/br>
    A.J.嚷嚷：“科幻玄幻不算，和科學(xué)沾邊兒的都不算。”

    她和A.J.都笑嘻嘻地看著他等他的回答。他想了片刻，最后說：“，讀過，連電影都看過?！?/br>
    A.J.覺得十分震驚：“??？你還看過這種Chick flick（女生愛看的浪漫愛情片）！”然后不厚道地笑：“是不是被哪個女生逼著去的？”

    也許被A.J.說中了心事，他似乎有些尷尬，不安地轉(zhuǎn)動手里的酒杯。頌頌看見他匆匆掃了她一眼，目光在橘黃的燈光下閃著微光，最后低下眼去，淡淡說：“沒有，自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