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哥哥與同母所出，家里有了新太太，他怕將我娘也忘了，回去也沒意思了。何必看人笑鬧，自己悲涼？”

    瑤芳道：“穆家新太太，與我家卻有仇，你要不在意，我須借你身份一用?！?/br>
    青竹也不問有什么仇，點頭道：“姐兒隨意用。”

    瑤芳又問她原本的名姓，青竹道：“早忘了。姐兒，我就是青竹?！?/br>
    瑤芳復(fù)與她商議。青竹將記得的都說了些：“過了好些年，有些都忘了，只記得舊宅秋千架，娘命丫環(huán)推我玩耍?！庇謫柛魅松砩媳碛浀?。

    不多時，賀成章領(lǐng)來一對衣衫襤褸的姐弟，扣下弟弟為質(zhì)，教那jiejie一些話兒，拿半片衣衫叫她去叩御史家門。那小男孩子還不知道他jiejie領(lǐng)了什么樣的任務(wù)，只知道姐弟要分開，哭得很傷心。羅老安人對何mama道：“領(lǐng)他下去梳洗干凈了，找身干凈衣裳穿。”

    那jiejie依舊穿著蔽衣，趿一雙露出腳趾的破鞋子，臉上草草擦了一把，半臟不臟的樣子。瞅準(zhǔn)了穆從善回家的時候，撲出來喊：“爹！我是湖娘??！當(dāng)年遇賊，你將我和娘推到河里，娘死了，我被人救了，賣做侍女，楚地大亂，我逃了出來。爹……老宅秋千架下，你常推我玩耍的！”

    穆從善本在轎子里，捻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胡須，琢磨著隔壁大雨，也不見有人報災(zāi)，正想?yún)⒑V那里一本，以示自己憂國憂民、忠君愛國之心，狠聽得這一句，手一抖，將胡須扯斷了數(shù)莖?；琶ο崎_簾子，看一個臟兮兮的小丫頭擋在那里哭鬧，呵道：“那里來的瘋丫頭，與我打了出去！叫她不許再胡說八道?！?/br>
    這丫頭也是機靈，見有人來，一面喊：“我確有大事?！币幻鏀D到了人堆里，被宋平拿個大竹篾筐子罩住。宋平翹起腳來坐在竹筐上面，臉上帶著微笑，像是看熱鬧的樣子。穆府家丁見狀，也不疑有他，四處搜索一番，不見人影，回去復(fù)命。宋平將一件單布斗篷兜頭給這小丫頭罩住，將她領(lǐng)了回去。

    穆從善聽家丁回報，怎么也尋不著那個丫頭，心下煩躁，見兒子迎了出來，喝道：“你不好生讀書，出來閑逛做甚？你母親說你很不禮貌，也不往她那里去，你讀的好書！”

    穆湛聽父親這般說，溫和地一笑：“正讀書，心里一動，發(fā)覺爹要回來了，故而相迎?！彼悄聫纳剖鲩L子，今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穆從善與元配結(jié)縭多年，不曾有子，遂納一妾，生出個兒子來，就是穆湛。穆湛生后數(shù)年，元配娘子方得一女，便是青竹。生青竹前，夢見一泓湖水，女兒便名湖娘。因家中就他一個兒子，夫婦倆也頗疼愛他。尤其這元配娘子，因只有一個女兒，女兒日后出嫁要靠兄弟，待他極好。

    等換了個新娘，種種不便，便都呈現(xiàn)了出來。晨昏定醒，說他眼睛往自己身邊美婢那里粘住了就拿不下來。不去，又說不孝順。

    穆湛有那樣一個爹，也不是傻子，索性不去她跟前了，卻對旁人說：“兒已老大，好到娶妻的年紀(jì)了，繼母青春年少，身邊又皆是美婢。父親剛正不阿，難免得罪人?？偼抢锶ィ钟腥苏f三道四。不知道總攛掇著我過去的人，是存的什么心了?！币粊矶ィ瑢⑦@話傳到穆從善耳朵里，惹得穆從善對這個少年妻子起了些疑心。將她身邊調(diào)教好的美婢統(tǒng)統(tǒng)發(fā)賣，以示不好女色，又買些粗笨的給她，家務(wù)事也不許她多插手，兒子也不叫她管了。

    今日舊事重提，不過是心情不順，尋個由頭發(fā)作兒子而已。

    穆湛也不辯駁這個，小心地將父親迎了進去，說一聲去讀書了，便見穆從善擺一擺手，似不耐煩，出來便招來穆從善的長隨問話。如此這般聽了之后，囑咐：“不許告訴旁人！”自己卻將這消息散與柳氏知道。

    再說這柳氏，原是知府家嬌養(yǎng)的女兒，無奈時運不濟，父親攤上了換皇帝這件大事，又惹錯了賀家。容尚書那里不過隨口提一句，柳推官連推官也沒得做了?？v然柳氏想做填房，也做不得高官勛貴的繼妻了。年紀(jì)一年大似一年，無奈之下，只得將凌云壯志暫且按下，求個棲身之所。

    遇到穆從善死了妻子，亦謀續(xù)弦。柳家便以“得罪陸閣老”的由頭，將自己打扮成正人君子樣。穆從善心想，這柳氏的父親乃是進士出身，陸閣老又失上意，被陸閣老打擊報復(fù)的人，過不多久，焉能不起復(fù)？更兼柳氏青春貌美，一意求娶。

    柳氏并不中意穆從善。一是他年紀(jì)比賀敬文大得多，二是他長得也沒賀敬文好看，且兒子也挺大的了，不好收伏。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實是沒得挑了，只得答應(yīng)了。心里越發(fā)將賀家恨上了，只是穆從善官兒做得并不大，一時無法報復(fù)。等穆從善做到御史，她便留意家里邸報，發(fā)現(xiàn)這賀敬文居然做到了四品知府，很想攛掇著穆從善參倒賀敬文，叫賀家吃個大虧才好。辦法還沒想到，自家后院的火越燒越大。

    果然，就像她母親說的，先前的兒子大了就不好弄，穆湛這個討債鬼給她惹了無數(shù)的麻煩。誰能想到，這個庶子居然是穆從善的心尖子呢？柳氏自己倒是有生育，可惜生了一個女兒——越發(fā)看穆湛不順眼了。她寧愿招個贅婿，也不想讓閨女依靠穆湛！這個小畜牲逢年節(jié)先祭前頭的死鬼就罷了，還隔個幾天就拜一回死鬼的牌位，不但自己拜，還拉著穆從善表現(xiàn)深情。人人都夸這父子倆重情意，柳氏憋屈得要死。

    今聽了又有什么前頭死鬼的閨女來尋親，事關(guān)己身，柳氏一時慌亂，派人去打聽這丫頭。萬一真的是前頭死鬼的閨女回來了，那至少自己閨女的嫁妝要被分薄了，穆湛必然扶持這個野丫頭，刻薄自己的女兒！一定不能叫她留下！

    她身邊的聰慧美婢都沒了，新買的太笨，只得命自己的心腹乳母出去打探消息。這老婆子才跨出半只腳在大門外，就被穆從善的心腹管家發(fā)現(xiàn)了。

    整個穆家又是一通亂，穆湛跪求父親：“鬧出去聽了不好聽?！?/br>
    穆從善好名，最怕這個，命人：“將娘子請去暗房養(yǎng)病，將這逃奴打二十杖?！贝蛩览?，唔，頂好是打個半死，拖個半年，死也不算是他打死的了。

    ————————————————————————————————

    穆家正亂七八糟的時候，瑤芳與賀成章已經(jīng)手腳極快地發(fā)招帖的發(fā)招帖，投拜帖的投拜帖。只剩一個穆從善，其余本地之官長都已拜會到了。羅老太太是朝廷誥命，品級拿到地方上也不算低了，尤其是一介婦人投帖，夫、子之帖皆不隨來，又是外地人，此事十分奇怪，由不得人不上心。

    哪怕為了好奇心，也有人想見一見的。街上更是熱鬧，有讀書識字的人，看了招帖，說是楚王反了，湘州知府家兒女逃出來報急，也都擔(dān)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