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子正站在街角，一個穿黑色大氅，一個著深藍(lán)色夾襖，邊抽著煙邊聊天。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下零星的雪花來, 洋洋灑灑席卷過屋檐, 街面, 如同在天地間蒙上了一層薄紗。

    “盛繼唐, 魏五……”陸明夷默念著兩人的名字，內(nèi)心這一驚非同小可, 簡直就跟看見了貓跟老鼠廝混差不多。要知道這兩人不論從社會地位，到性格脾氣都相差甚遠(yuǎn), 更別說之前還有過節(jié)。眼下卻像友人一般并肩站著，這畫風(fēng)也太奇怪了些。

    她正驚愕著，對面那兩個人也瞧見了她, 沖這里直招手。事到如今，也不好裝沒看見, 陸明夷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招呼道：“新年好呀！二位真是好興致，這時候出來逛街么？”

    逛街這樣娘們唧唧的事，魏五自然是不屑干的, 聞言只是苦笑道：“是九爺嫌無聊，非讓我陪著出來看燈?！?/br>
    看燈？陸明夷狐疑地把四周打量了一遍，又轉(zhuǎn)回了盛九爺那張出塵絕倫的臉上。這是唬鬼呢吧！要說剛到大上海來的人來瞧個新鮮也就罷了，像他這樣的怕不早看膩了。而且，兩個男人相約出來看燈, 還不如說看青樓跑馬有說服力些。

    腦中掠過幾幅從前在群玉坊無意撞見的畫面，陸明夷忽感一陣惡寒，嘴角抽了兩下，“那你們接著看，我就不打擾了……”

    她還沒說完，盛繼唐先發(fā)出了邀約：“都說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了那就找個地方喝兩杯如何？”

    大年三十晚上，這位爺今日的心情倒好，陸明夷摸不著他的用意，一時陷入了沉默。

    魏五趕緊在一旁打著圓場：“九爺，這里再往下走可就是報館街了。咱們兩個大男人和四小姐一塊喝酒，要是被那些小報記者抓個正著……”

    “哦，原來是怕壞了閨譽(yù)?！笔⒗^唐今天穿著一件玄狐大氅，端的是貴氣逼人。微微彎起嘴角，帶著三分譏誚。

    這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陸明夷就是一陣不痛快，她還沒說話呢，這不是沒事找碴么?！霸蹅兊慕磺橐膊皇且粌扇眨质呛匣锶?，扯什么閨譽(yù)就沒意思了。九爺既然有這樣的提議，我看可行。權(quán)當(dāng)是滿庭芳的股東，新年里聚上一聚?！?/br>
    此時的商鋪確有這個規(guī)矩，年底了把股東們都召集起來。一是為了盤賬分紅，二是彼此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來年接著大展宏圖。不過滿庭芳開業(yè)就在年底，正是往外花錢的時候。何況他們連正經(jīng)的股權(quán)書都沒寫上一張，更談不到什么分紅取息了。

    當(dāng)初盛公館結(jié)盟時，魏五做夢都不曾想到，就這么倉促著開出來的買賣居然真能賺錢。既然說到這里，他又有個想法：“滿庭芳能大獲成功，多仗二位的大力，我不過是跑腿罷了。借著新年，就讓我做回東，還望九爺和四小姐別嫌棄?！?/br>
    魏五請客自然不會去東亞、國際這樣的大酒店，明夷撇了撇嘴，帶著點(diǎn)挑釁地看著盛繼唐：“我自然是無所謂，就怕九爺吃慣了珍饈百味，看不上街邊小館。”

    “那就帶路吧，也讓我開開眼界，究竟能怎么叫我看不上法?！笔⒗^唐撣了下毛領(lǐng)子上的碎雪，好整以暇道。

    被這兩尊大神夾在中間的魏五，原本想著拼上百來塊，怎么也要去趟高檔酒家。被他們這三言兩語一擠兌，只剩下苦笑的份。得，也別講究了，干脆就常去的小館子湊合一下，沒準(zhǔn)少爺小姐們還覺得新鮮。

    時近午夜，風(fēng)雪一陣緊似一陣。陸明夷走著走著，莫名卻覺得暖和了些，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盛九爺在側(cè)前方。他比自己高上許多，正好擋住了風(fēng)。

    想起上回他把大氅讓給自己穿的情形，這個男子雖然不愛著西裝，可紳士派頭倒是十足。明夷不禁腹誹道。

    走過成片的石庫門，霓虹逐漸隱去了光芒。魏五也終于停下了腳步，指著條黑壓壓的弄堂道：“這是我經(jīng)常來的小店，也沒個名字，不過老板做的一手好羊rou?！?/br>
    這里居然還有家店？陸明夷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才總算在弄口發(fā)現(xiàn)了間極小的門面，門口叫一條藍(lán)花棉被堵了個結(jié)實，難怪來來往往的人都視而不見。

    魏五率先上前打起簾子，請兩位先進(jìn)。陸明夷剛進(jìn)門就覺一股熱氣撲面，幸虧她不戴眼鏡，否則非當(dāng)初糊了不可。

    一個厚重的棉質(zhì)門簾儼然隔開了兩個世界，外頭風(fēng)雪交加，里頭暖意融融。白粉刷的墻，三張棗木的方桌，若要同時坐滿了人，連上菜恐怕都困難。

    有個穿大花棉襖的老太太正要上來招呼，魏五忙在后頭道：“樊嬸，是我……”

    “小五呀！”那老太太看起來好有七十了，說話都漏風(fēng)，但看見魏五后一張臉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按竽暌乖趺催€有空來看我們老兩口？”

    “你先讓樊叔搞個羊rou鍋，再拿兩瓶酒來！”看著盛九爺這么一尊玉樹臨風(fēng)的大神站在逼仄的小店中，實在格格不入，魏五不禁有幾分后悔?？蛇M(jìn)都進(jìn)來了，總不好再退出去吧！只能硬著頭皮招呼道：“九爺，四小姐，先坐吧！”

    陸明夷落魄的時候什么沒吃過，更何況這個店子雖小卻挺干凈，當(dāng)即很不見外地拖了個方凳就坐。盛繼唐打量了周圍一眼，把大氅脫了掛到門后那排釘子上。

    虧得店里只有他們一桌客人，否則以這個組合必要引起其他人的側(cè)目不可。陸明夷看看自己的錦緞旗袍，再看看盛九爺那身淺藍(lán)色錦云葛長衫，唯有一個魏五和這店還算搭調(diào)。

    魏五素來耳目靈敏，怎么會不留意，心中不禁越發(fā)后悔。幸而剛坐下，就有個老爺子吆喝道：“羊rou來啦……”

    只見一個熱騰騰的砂鍋，底下還點(diǎn)了炭爐，又有幾瓶溫好的白酒。雖說明夷在家是吃了飯，此時被紅燒羊rou那股香味一激，口中的唾液自然分泌起來。也顧不得賓主，先拿竹筷挑起一塊塞到嘴里。

    “小心……”等魏五喊出這一聲來，陸四小姐早就給燙齜牙咧嘴，饒是這樣還舍不得到口的rou。

    盛繼唐在一旁看著，頗有幾分壞心地倒了一小杯酒遞過去。陸明夷哪還分得出水和酒來，仰著脖就一飲而盡，隨后把臉咳得一片通紅。

    這可把魏五急壞了，趕緊尋來一壺茶遞過去。陸明夷一邊往嘴里倒茶，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指著盛繼唐道：“好好……我…記住你了！”

    這詞兒說得還不賴，要換個彪形大漢來興許有些說服力?？申懨饕倪@樣一個好看的小姑娘，面飛紅霞，聲音軟糯，怎么都不會讓人覺得有威脅性的。

    于是，盛九爺也就只能舉起杯子，意思意思道：“行，我等著呢！”

    魏五怎么都不明白，九爺這樣一個梟雄，怎么見著四小姐就變得幼稚起來，老是喜歡逗她。四小姐也是，平日端莊得不行，見了九爺就炸毛。

    他既想不通，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