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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些家長里短從來不插話的陸老爺不禁也來了興趣:“這算什么話,居然連你母親也敢編排么?” “父親,大約是葛朗臺!”陸益謙忍著笑道:“前幾天明夷上我這里借了本巴爾扎克的,我們談?wù)摼烤故侵械南穆蹇肆邌?,還是葛朗臺更勝一籌,正讓母親給聽見了?!?/br> “對對對……就是葛朗臺!”陸太太一手按著額頭,又摸了摸女兒的頭:“他們說給我聽,我只不信,世界上哪有人一心為著錢,連妻女都不顧的呢!咱們cao持半生,還不是為著你們這些討債鬼。” 陸老爺也是出過洋的,對這個問題份外有感觸。一邊抽著煙,一邊搖頭:“不管是英國人還是法國人,父母與兒女之間界線都劃得清楚。雖說財產(chǎn)得到了保障,但太過生疏了。終究不如咱們中國人享受天倫之樂,來得有意趣……” 陸明夷有些不耐煩,趕緊打斷道:“停停停,正說大嫂壽辰的事呢!被爸爸這么一說,都講到兩國文化差異了,唐僧取經(jīng)只怕也跑不了那么遠(yuǎn)。咱們話歸一頭,繼續(xù)說該怎么熱鬧才好?!?/br> 明夷一向是陸老爺最疼愛的孩子,雖被她打了岔,卻也不惱火:“得啦,這事你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我們男人還是去聊軍國大事罷?!?/br> 說罷,就起身慢騰騰地往書房去了,陸益謙也不好意思留下,只再捏了捏妻子的手:“缺什么只管問我要……” 偏陸明夷耳朵尖,聽了個正著,便賊兮兮地一直往大嫂的方向看,直把黎婉鬧了個大紅臉。 “既然你父親都開了口,那就只管放手去辦!”陸太太的興致極好,拿主意也就格外痛快:“到賬房且支上五百塊,訂酒訂戲,要是不夠只管再找我填補(bǔ)。免得你這個小猴子,變著法兒說我吝嗇?!?/br> 明夷目的達(dá)成,只管拉著母親的袖子一通搖晃:“媽你是家里最圣明的一位,哪里會吝嗇呢!” 梅姨娘是最會湊趣的,趕緊道:“要訂戲的話可得趕緊了,兩個年節(jié)間各大劇院為了招攬客人,還要去外地請名角呢!” “老聽?wèi)蛞矝]什么意思,四meimei一貫是愛熱鬧的,不如叫臺魔術(shù)或雜技到家里來?!标懠讶撕芨屑っ饕牡陌抵邢嘀鍪卤阕屗活^。 陸宜人好打圓場,怕三妹與梅姨娘沖突起來,便說:“家里地方大,就都叫了來也沒什么。” 雖是個糊涂主意,卻是正中了大家的下懷。連著聽差和老媽子都暗地里討論起來:哪個班子的旦角扮相漂亮,誰的武生跟斗翻得利索,是日本的雜技好,還是南洋的雜技強(qiáng),熱鬧的不得了。 黎婉高興之余,更想討陸太太喜歡:“訂什么酒什么戲也就罷了,最要緊母親得借我一個得力干將。” “你這個謎語打得我就不大明白了,可是金香么?這個家里但凡得用的,你愿意找誰,我都許可?!标懱紒硐肴ィ约荷磉叧艘粋€章媽就剩下金香了,倘要給兒媳婦幫手自然當(dāng)仁不讓。 得了這道圣旨,黎婉趕緊把陸明夷的一條胳膊拽著,生怕人搶去了似的:“既然母親答應(yīng)了,我可就不客氣了!” 沒曾想兒媳婦居然說的得力干將竟是小女兒,陸太太真是哭笑不得:“不是我要反悔,你拉了她去,不過多一個吃閑飯的,能幫上什么忙?” 陸明夷被自己親媽這樣看扁,一張小臉氣鼓鼓得,就跟河豚似的。黎婉也道:“不是這樣說,表妹的茶會,四meimei可是立了頭功……” 將那茶會上的事情都一一分說給陸太太聽,陸太太前兩日一直著忙,還是頭一回聽到詳細(xì)情形,不由大為驚訝:“你們的父親經(jīng)常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沒想到我的阿囡還有這等歪才?” 氣得陸明夷鉆她懷里就是一陣扭:“古人都說秀色可餐,打扮得好看了,才能愉人愉己,怎么能叫歪才?” “行啦行啦,”陸太太向來是無原則地寵溺著這個小女兒:“既然你大嫂看重,你就好好幫她,也把外人對你刮目相看才是?!?/br> “那是自然!”陸明夷邊撒嬌,邊得意地笑著。她正指望借這個機(jī)會將店鋪的地址定好,順便再會一會表姐。 陸家與哈同商行素有來往,又是正當(dāng)人家。因此陸明夷拿著介紹信找到姬覺彌,表示要租一間售賣香水脂粉的商鋪時,他立即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幫忙推薦了好幾處。其中以大馬路臨近望平街一間三層的門面最為適合,當(dāng)然,價格也最貴。 雙方一番討價還價之下,最終說定了每月租費三百元,先交半年,簽約后即可入駐。盛繼唐聽說了位置后連聲說便宜:“大馬路寸土寸金,他肯讓到這個價格已經(jīng)是看在你父親面子上了,否則可能還要再翻上一翻。” 陸明夷是借著去舅舅家送請?zhí)睦碛沙鰜淼?,就順便與他見上一面。這間咖啡廳不大,燈光昏暗。坐落于一個拐角,可以看清兩條道路的情況。不要說談事,就算接頭換情報也夠格了。 盛繼唐還是老樣子,就算上咖啡館也是穿一身長衫。像這樣夾了棉的袍子,許多人穿著都怪滑稽的,偏他顯出玉樹臨風(fēng)來。 西崽也知情識趣,見他們告一段落才上來輕聲問:“小姐要喝點什么?” “咖啡,多加奶。”陸明夷隨便揮了揮手,繼續(xù)跟盛繼唐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所以趕著簽了租約讓魏五帶人去裝修。那里離永安百貨不遠(yuǎn),人流稠密,市口是極好的,估計這租費日后還會往上漲。我倒是有心直接買下來,可一來銀根吃緊,二來也怕動作太大引起父親注意。” 這言論聽起來有些奇怪,盛繼唐不禁發(fā)問道:“一樣是花錢,你買房子怕家里注意,租房子倒不怕嗎?” 這就是拉魏五入伙高明的地方了,沒有想好方案,她怎么敢貿(mào)然動手!陸明夷得意道:“簽約用的是魏五的名字,我不過是幫著介紹,怎樣查也落不到我頭上?!?/br> 隱蔽倒是夠隱蔽了,盛繼唐在沙發(fā)椅的扶手上略叩了幾下:“只是,你就不怕讓魏五出面多了,最后把店給吞了?這年頭,奴大欺主的事情可也不算少見。” 若是不了解魏五的為人,陸明夷確實不敢動這樣的腦筋,忙活了半日倒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于利,不管魏五是君子還是小人,我都算待他不薄。若真是到了翻臉不認(rèn)人的時候……”陸明夷略停了停,臉上顯出一個笑渦來:“不還有九爺你么,隨便賴他個什么罪名,叫巡捕房出了海捕文告。諒孫猴子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br> 原來鬧了半天還是要著落在他頭上,盛繼唐失笑起來:“這樣看來,你不是過分信他,是過分信我了?!?/br> “好不好,如今我們同坐一條船上,船翻了都得落水?!标懨饕臄偭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