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

    只見在這座破舊的茶館之中，有一個衣著寒酸的書生慷慨激昂的說著什么，言辭飄忽之間，顧綰恍然聽見了一個分外熟悉的名字。

    楊繼盛，聯(lián)想到現(xiàn)在的年份，夏言已然獲罪，困于詔獄，復(fù)雜難懂的政治斗爭，激戰(zhàn)正酣。

    想必就是那件事情了。

    正月，兵部員外郎楊繼盛劾嚴嵩十大罪、五jian，下詔獄，杖之百論死。

    顧綰閉上眼睛，拿起了一杯茶水，放在嘴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嚴嵩不是楊繼盛的仇人，他卻依然不忿，為夏言不忿、為朝局不忿、為死在蒙古馬刀下的萬民不忿，為天下不忿！

    以天下為己任者，是然。

    他并非不知道這樣做的下場，沈煉的遭遇就在眼前，并非沒有人勸過他，深通王學(xué)，熟悉斗爭之道的唐順之及時看出了苗頭，作為楊繼盛的朋友，他曾寫信勸告：

    “愿益留意，不朽之業(yè)，終當在執(zhí)事而為?！?/br>
    作為王學(xué)的嫡傳弟子，唐順之十分清楚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所以他苦口婆心相勸，希望楊繼盛不要出頭，以避禍患。

    楊繼盛看了信，卻只是笑而不答，

    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在上書彈劾之前，楊繼盛齋戒了三天。

    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自由時光，四十二歲的楊繼盛回顧了他的過去，從童年的貧寒，到青年的求索，熬過了繼母的虐待，熬過了仇鸞的陷害，現(xiàn)在的他，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前景光輝，仕途遠大。

    然而現(xiàn)在他準備放棄所有一切，去完成那件必死無疑的大業(yè)。

    因為放牛的楊繼盛、歷經(jīng)磨難的楊繼盛、看盡官場黑暗的楊繼盛，依然是同一個楊繼盛。

    在黑暗中的楊繼盛，是一個純潔的人。而面對這片窒息的黑暗，他無力反抗，只能發(fā)出那最后的吶喊。

    楊繼盛雖然不聰明，卻也不笨，他十分明白，唐順之的話是對的。

    死劾確實并不是一個好的方法，但他沒有更好的方法。他沒有錢財，沒有權(quán)勢，沒有庶吉士的背景和入閣的希望，更沒有徐階的智慧。歸根結(jié)底，他只是個出身農(nóng)家、天賦平凡的普通人。

    他唯一擁有的，只是他的性命。

    臺中央的那個書生慷激昂，無疑，他的口才極好，在座的人無不掩面哭泣，似乎已然預(yù)見了這位的的悲劇。

    這位的悲劇顧綰不用預(yù)見，就已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個書生繼續(xù)講。

    杖之百杖之后，楊繼盛的一只腿被打斷。

    在某一個深夜，楊繼盛被腿上的劇痛喚醒，借著微光，他看見了自己的殘腿和碎rou，卻并沒有大聲呻吟叫喊，只是叫來了一個看守：

    “這里太暗，請幫我點一盞燈借光。”

    這是一個并不過分的要求，看守答應(yīng)了，他點亮一盞燈，靠近了楊繼盛的牢房。

    就在光亮灑入黑暗角落的那一刻，這位看守看見了一幕讓他魂飛魄散、永生難忘的可怕景象：

    楊繼盛十分安靜地坐在那里，他低著頭，手中拿著一片破碎碗片，聚精會神地刮著腿上的rou，那里已經(jīng)感染腐爛了。

    他沒有麻藥，也不用鐵環(huán)，更沒有塞嘴的白毛巾，只是帶著一副平靜的表情，不停地刮著腐rou，碗片并不鋒利，腐rou也不易割斷，這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劇烈疼痛，然而楊繼盛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在這個深夜，那枯燥的摩擦聲始終回映著在陰森的監(jiān)房里，在寂靜中訴說著這無以倫比的勇敢與剛強。

    掌燈的看守快要崩潰了，看著這恐怖的一幕，他想逃走，雙腿卻被牢牢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曾見過無數(shù)個被拷打得慘不忍睹的犯人，聽到過無數(shù)次凄慘而恐怖的哀嚎，但在這個平靜的夜里，他提著油燈，面對這個鎮(zhèn)定的人，才真正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震撼。

    于是他開始顫抖，光影隨著他的手不斷地搖動著。

    一個沉悶的聲音終于打破了這片死一般的寂靜：

    “不要動，我看不清了?！?/br>
    顧綰突然聽到一個急促而悲愴的哭聲，她往哪個方向一看，竟然在這個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人。

    當年在京師與翟鑾相見的俞大猷，此時顧綰方才想起來原來這位目前駐軍的地方就在此地。

    俞大猷沒有穿官府身邊坐著一位年輕的男子，此時俞大猷面容悲愴，似乎并沒有心思和那個男子說話，顧綰不用刻意聽，就知道他們說的什么。

    那位年輕男子，應(yīng)該是勸俞大猷不要意氣用事上書。

    顧綰看著俞大猷離開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做些什么。

    她放下記沒銅板，冒著大雪，不顧一切的跑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章 幕僚

    “阿飛，好久不見？”顧綰開口說道。

    阿飛眉頭皺起，他看著顧綰神色復(fù)雜之極，最后卻開口說道：“我不認識你，雖然你與我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可是你不是她，她已經(jīng)死了，她為了自己的夫君，死了?！?/br>
    顧綰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說。

    “我叫阿秀，方才將大人認錯了，實在是抱歉?！?/br>
    阿飛深深地看了顧綰一眼，而后離開了。

    顧綰來到屋子里，換了一身衣服，便坐下來，走到梳妝臺上，開始寫東西。

    夜半時分，顧綰總算是等到了戚元敬，她還記得當年初次見到這位將軍的模樣，如今十年已過，模樣清晰可辨，可是早已然物是人非。

    戚元敬身上還穿著戎裝，他將手中那把沉重的刀劍放在昂貴的紅木桌子上，他將身上的戎裝脫去，儼然是把顧綰當成了平日里侍候的丫頭，顧綰也沒有生氣，事到如今，她還有什么資格生氣呢?

    “你說我要是把你送給元美，他該會有多高興？”

    顧綰笑了，她對著戚元敬說道：“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王元美很喜歡我，我知道，可是他不能因為喜歡我，而失去了生命。”

    戚元敬看著顧綰，有些無奈的說道：“你知道嗎？若是普通女子，像你這般做派，像你這般行事的，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br>
    顧綰自嘲的笑了笑，她拿起那把沉重的刀，開口說道：“我知道，這都是我自作自受，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