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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這楊大人是找你憶舊來了,他是不是有甚么念著的人?!?/br> 崔蓬低頭想了想,她覺得霍韜在這種事情上總是非常有道理,好像霍韜天生就是個通曉七情的人,旁人一旦有個甚么念想,他很快就覺察出來了。 霍國公爺說:“他這些年都和我不對付,我其實不記得我甚么時候得罪過他。” 崔禮從里頭走出來,接一句:“或許得罪過,只是你忘了?;蛟S你認為你沒有得罪,人家卻覺得你得罪了?!?/br> “好像很有道理?!被魢珷敎蕚湟撸D身的時候,他忽然就明白了,“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崔蓬不知怎么受了點撥,或許是方才那一陣冷風吹過,她的感應也上了心頭,她幾乎與霍韜同時開口,“湘靈”,“白湘靈”。 “白湘靈是誰?”崔禮問。 霍韜看了崔蓬一眼,崔蓬說:“一個很美的女人。” 霍國公爺邊笑邊搖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說這個楊大人怎么就這么不待見我,原來如此!” 楊寶兒思念白湘靈,但他無法思念,因他思念的人住在深宮里,他一年也見不得她一回。上次見她是甚么時候,是三年前,還是四年前,那時候是朝廷舉行中祀,二月祭祀,祈雨。 老道邵元節(jié)出來畫了幾張鬼畫符,口中神神叨叨,楊寶兒不信鬼神,但他得在翰林院學士的隊伍中站著,看著這老道裝神弄鬼,然后回去書寫這位神仙的功績。 明帝國的二月,許多地方干旱,于是邵天師開壇做法,嘉靖帝帶著他的皇后和所有妃子們一起虔誠祭祀祈福,邵天師指著那個穿紅裙的女子說:“你,出來祈雨。” 他指的人就是白湘靈,白湘靈可真美啊,她穿著火紅的長裙,待她上臺做祭祀的姿勢的時候,天上就飄雨了。 二月的甘霖來了,細雨滴滴答答落下,落在高高的祈雨臺上,落在白湘靈的身上,落在她那火紅的長裙上。雨下大了,邵老道喊:“不要停,不要停!” 白湘靈不能停,邵老道不喊停,她就不能停,嘉靖皇帝不喊停,她也不能停。于是白湘靈一直跳,一直跳,楊寶兒也就這樣看著她,看著他愛的姑娘,明明觸目可及,卻似遠在云天水間。 雨越下越大,早有太監(jiān)為皇帝和妃子們搬來明黃的氈布,皇帝要祈雨,可他連靴子都沒沾濕。一品二品的官員們站累了,太監(jiān)們便送來瓜果,那些內閣的老頭子們站累了,皇帝則允許他們暫時退下去休息。 高臺上只有白湘靈一個人在跳,她跳著邵元節(jié)要求的舞蹈,赤著雙腳,旋轉不停。楊寶兒真想去把那該死的邵老道給扯到高臺上去,他的姑娘在一個人舞蹈,這個老道怎么不上去念經,他不是最會滿嘴神鬼、念經驅魔嗎? 一品二品的大官們很快就站累了,將近兩個時辰后,三品四品的官員們也站累了,皇帝讓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去長檐下休息。高臺上只有白湘靈一個人在旋轉,她不能停。 盡管她火紅的裙擺已經被雨水暈染成了血紅色,那鮮血一般的殘紅,就像楊寶兒當天心里滴下的血。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楊寶兒責怪霍韜,白湘靈本就是鄉(xiāng)野間的姑娘,她不應該在深宮里,受到這樣的折磨。 楊寶兒心疼白湘靈,他便更加責怪嘉靖帝,那個年輕的白皙的英俊帝王站在人群之中,他幾乎都沒有望過高臺上的白湘靈一眼。 雨水浸泡了高臺,白湘靈又沒有穿鞋,楊寶兒也在雨中站著,他陪著她。五品的翰林學士楊寶兒淋著大雨,同時又擔心他的姑娘隨時會從高臺上摔下來,白湘靈跳了六個時辰,從日出到日暮,但她沒有摔下來。 一場漫天的瓢潑大雨過后,雨停了,天上似乎還倒掛著彩虹,邵元節(jié)剛剛睡醒,他瞇著一雙昏花的老眼,好像剛剛才想起來高臺上的舞姬,盡管那人還是位娘娘。 “好了,今日祈雨初見成效,恭喜圣上窺見天光!” 邵老道盡說些令人聽不懂的話,這種話楊寶兒完全聽不懂,狗屁天光!他楊寶兒是狀元郎,狀元郎都聽不懂的話,那也不知道朝中還有幾個人聽得懂。 總之老不死的邵神棍哄得少年皇帝很開心,白湘靈從高臺上下來,年輕又英俊的嘉靖皇帝這才想起來去攙扶她,一個在雨中高壇旋轉了一天的女人。 嘉靖皇帝去扶白湘靈,又惹來無數(shù)女人嫉妒,楊寶兒瞧過那一張張涂脂抹粉的臉,覺得那些女人全似惡鬼一般,好像能把這悠悠晴空都給吞噬了。 果然,惡鬼一張口,天空就暗了。 白湘靈赤著腳,她穿著她被雨澆透的紅舞裙下來了,嘉靖皇帝趕緊給他心愛的白娘娘披上新的紅裝,但于事無補。白湘靈沒有同他說話,也沒有交流,她赤著一雙腳,在潮濕陰暗的天色中,往自己的宮里去了。 嘉靖皇帝覺得這不是個事兒,哪有妃子敢對皇帝生氣的,沒有,肯定沒有。 但楊寶兒知道白湘靈的心,她的心死了,肯定死了。被這場鋪天蓋地的神鬼祭祀弄了個魂飛魄喪。 這三年來,楊寶兒在每年二月和八月朝廷舉行的中祀現(xiàn)場再也沒見過嘉靖皇帝的白娘娘,他再也沒見過那個腳腕上戴著金色織帶、走起路來有鈴鐺輕輕響,問他:“你哭了?”的絕美姑娘。 楊寶兒想念白湘靈,他便想念過去的歲月,而誰還活在過去的歲月中,那就是戚英姿。 所以現(xiàn)在的翰林院大學士楊大人開口問夏生:“戚姑娘在嗎?” 他念著過去的人,念著過去的事,他過不去了,他也覺得自己不必過去了。就這么念著,真好。 第51章 興風作浪 楊寶兒念著過去的人和事, 其實沈約就是他過去的人, 他們也將要一起去面對過去的事。 楊寶兒與沈約經由內河下漕河, 先有北京下南京, 再由南京轉寧波, 兩位故人乘同一艘船,回去他們仕途開始的地方。 沈約不知道楊寶兒是如何看他的,別的先不說, 至少他能肯定楊寶兒同他疏遠了, 當年那個一口一個沈兄、沈兄的年輕人楊寶兒是回不來了。 沈約自己也很疑惑, 他好像記不得自己在甚么時候得罪過他的這位同科,如今正主就在船頭站著,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