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驚鴻照影第一次見面是在太白樓？”

與虬髯大漢同桌的那褐衣大漢偏過頭，見自己同伴陷入悲哀的往事，暫時回不過神來，也提了壺酒坐過來。笑道：“小鬼，你要聽的事，我講給你聽。這家伙每次提到當(dāng)年就很容易痛不欲生。”

“??？”

“哈，還不就是自負酒量，結(jié)果卻輸給了兩位小鬼……”

“你是說，這位叔叔當(dāng)時也在太白樓？”

“是啊，太白樓好酒出名，天下酒徒大半云集那里，那一年，也不知樓主為何心血來潮，突然辦了個品酒大會，勝了的人，就可以無限量地品飲陳年玉樓春?！?/br>
“哦……”在場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聽說了這個典故，另一桌那位書生恍然大悟，一拍掌道：“原來如此，因酒而立下的交情嗎？難怪那兩人會變成現(xiàn)在這種關(guān)系了。”

“現(xiàn)在什么關(guān)系？”少年覺得自己越來越搞不清大家在說什么了。

“爭強好勝的關(guān)系啊。”褐衣大漢一臉要笑不笑地，過了會兒，還是哈哈大笑?！皟蓚€小屁孩，喝贏了所有的大人，卻喝不贏同年齡的同伴，結(jié)果不服氣相比拼，不管太白樓樓主哀哀叫，硬是把當(dāng)天太白樓上所有酒壇里的酒都喝光，一齊醉倒打起來……嘿，要不是當(dāng)時兩人年紀小，早被樓主暴打一頓脫光衣服扔到大街上了……唉……”褐衣大漢正說得得意，不知為何突然咬到舌頭，痛得捂住嘴咿咿唔唔。

傳說中的高人一下子掉到泥土上。少年瞪大眼，不知該用什么表情來表示自己心目中尚未成形的偶像碎散一地的悲痛。

“反正有了這樣一個開始，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睍春忠麓鬂h一時也是說不出話來，就自動接下睡前故事?！澳莾蓚€都是好勝心極強的人，又年少氣盛，不愿承認自己會斗不過一個同齡人，于是開始了沒完沒了的拼比。從基本的十八般武藝，到各種古里古怪的內(nèi)外家功夫，這是武比，還有琴棋書畫詩花賦，對聯(lián)，小令，解謎之類的文斗。再到天文地理，醫(yī)卜星相，諸子百家和三教九流的各種雜學(xué)都免不了的。不管自己會不會，只要能壓倒對方一點點，都可以馬上去學(xué)來比拼。到后來，眼見沒法分勝負了，干脆拿別人來比拼，看誰除的惡多，看誰歷的險多，看誰能先解開江湖上的謎，看誰辦的事最難……”

“哪……哪有這種比拼法的?。　鄙倌曷牭媚康煽诖?，方方粉碎在地上的偶像掙扎著爬起來，用粘土將自己再次粘貼起來，向少年金光閃閃地炫耀。

“嘿，在這兩人身上就會啊?！睍χ铝私Y(jié)論。“這兩人也當(dāng)真是奇材，為了勝過對方，什么苦功都會下，聽說還特別去學(xué)了龜息功，比賽誰裝死裝得象……比賽勝負不知，不過兩人的龜息功，連氓山獨吊鬼都忍不住嘆息青出于藍?！?/br>
“……也比賽這個?！鄙倌暌荒樄之悾迟N中的偶象再次搖搖欲墜。

“小鬼，話不能這么說，你知道，江湖上改朝換代是很快的，平均三五年就會有新人涌出，取代舊人。而驚鴻照影能在江湖上稱奇稱近乎十年，一直是武林閑事榜列為追蹤名單的榜首，可不是因為他們的胡鬧……雖然這兩人也真的很胡鬧就是了……”書生瞧瞧天色，‘哎呀’一聲，道：“不說了，其他事情問你這位二師兄去，小生還有事，失陪。小二，結(jié)帳！”

少年很渴望地看著灰衣人。

灰衣人冷冷瞪他一眼。“看我干嘛，吃?！?/br>
癟著嘴扒飯，卻聽不遠處有人冷笑著自言自語。

“這兩人哪有那么好，左右不過是兩只瘟神罷了。大家把他們夸得那么好聽，還不是因為在他們身上下了賭注……”

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偏就這么巧地送進了少年的耳朵。少年眨眨眼，很想過去問一下，但看二師兄冷著一張臉，坐在對面的兩位大漢，一位還在垂眉默哀中，另一位捂著嘴，豹眼滿室惡狠狠地游移，不知在找什么，較量一下得失，還是將好奇心收在心底。

“不過，驚鴻照影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呢？？”

“我就在這里啊……”酒樓之后，空篷下簡易搭著，專供過往腳夫挑販歇息的小方桌旁，一位上上下下都沾了泥巴的青年笑嘻嘻地小聲說著，手中的花生米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

坐在他對面的青年，看起來干凈了點，但這一點點的差別，就像在大豬圈里滾一遍與在小豬圈里滾一遍的差別。他手中捧著杯茶，淡淡啜著，聽到青年自語，輕哼了聲。

青年瞧了他一眼，將花生米拋回碟，抓了抓雜草一樣的頭發(fā)?！八谈岳洗笠埧?，要去么？”

喝茶的青年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挑起眉，眼不動皮不動，居然還能很完美地表達出挪揶之色?！澳愦_定要去？”

“我是很想去吃個白食?！庇行┩纯嗟佚b了齜牙齒，青年眉毛揪成了八字?！罢l知道那個見鬼的九轉(zhuǎn)鎖仙陣出口會是在湖邊，水一沖整個陣都塌了，銀票銀子全沖光了……”

“我不去。”習(xí)慣性地拂了下劉海，為指端觸處細微的粘膩感而再次沉下臉?！俺赃^白食之后，留下的賠款，會比你白吃到的更多?！?/br>
“唉……”青年八字眉已經(jīng)揪得快塌下來了?！斑@么多人都想請我們，我們卻一個都不敢上門……”

喝茶的青年哼哼兩聲聊表贊同意思。

沒辦法，雖然那些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將事情傳得十分動聽，顯得兩人俠名滿江湖人人爭之若趨奉為上賓……但事實只不過是，兩人破壞力強了點，對別人的幫助比不上損失的慘重，正被那些人追債中……瞧江湖上目前鴻門宴之多，就知道兩人已經(jīng)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目前江湖上最大的賭盤，除了賭兩人誰勝誰負之外，就是賭兩人什么時候會被債主們抓到。

但對于只看到表皮，不明真相的人而言，還是很值得感動很值得震撼很值得人心振奮熱血膨湃的江湖逸聞武林佳話——名滿天下的驚鴻照影雙雙對看著嘆了口氣。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先找套衣服替換一下?！焙@鴻哀了一聲，提議道：“不如我們這次來打劫……”

“沒興趣，這個已經(jīng)比過三百七十二次了?！痹普沼把酃庠阡佔油廪D(zhuǎn)了轉(zhuǎn)，明顯心不在焉?！岸椅椰F(xiàn)在很累，不想再干任何需要力氣的事?！?/br>
“可是……”

“寒，不要挑戰(zhàn)我的耐性，把阿大阿二叫出來！”云照影真的累了，尤其陪這家伙胡扯半天，光喝茶下花生米，忍到現(xiàn)在已是極限。

“不要！”寒驚鴻一臉憂郁，抵死不從?！笆昵安抛硪淮尉捅荒莾扇艘宦沸χ∑ê?，現(xiàn)在看我們這狼狽相，他們不笑得更厲害才怪！”

云照影冷冷死瞪他半晌。“你不叫我叫！”

“不行！他們是我的仆人?！?/br>
云照影忍無可忍，一拳打出?！澳憬惺遣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