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委婉地逐人罷了。這凈虛是什么人，寺里誰都知道。她雖只有二十左右的年紀(jì)，卻是寺里佛法最為精深的，往常并不在寺里露面，也從不收弟子。她多是在自己禪房修行，或者接寺里大戶香客，替人解說簽詞，說講佛法。青菀到寒香寺有兩年，攏共也就見過她三次。

    讓她找凈虛拜師，這是為難她，想讓她自個兒出寒香寺，不算人攆她罷了。

    青菀合掌俯身，應(yīng)下聲來，又謝過住持。擱往常，她不假思索也就挑個一走人了，不受這拿捏。可這會兒不成，她要留在山上潛臥。她這一輩子沒什么奔頭，漂流如浮萍，之前的七年因?yàn)橐磺迳杏行┗铑^。為了一清，她也得盡力留下。

    她去找凈虛，禪房外守了兩天兩夜也未聽見屋里傳出半個字兒。倒是有低低微微的念經(jīng)聲，那也不是念與她聽的。她沒什么花言美辭，只用鏗鏘中音重復(fù)說一句，“懇求凈虛師父收小尼為徒！”

    第三日清晨，凈虛從禪房里出來，立在她身前，才說了句，“缸里的水沒了，遞些齋飯來。”

    青菀便就在她這簡短言辭里看到了希望，起身去廚房拿些清粥小菜到凈虛禪房?？粗谧肋呑掠谬S，自又去潑了她屋中污水，并寺中西北打了深井里的水來，把水缸灌滿。事情忙畢，雙手凍得已如紅蝦。

    她交握雙手取暖，凈虛也正擱下手里的筷子。她去炕上的蒲團(tuán)上繼續(xù)打坐，身前炕幾上摞著幾本藍(lán)扉經(jīng)文，拇指上掛著的蜜蠟珠子磨得早已包了漿。微微合眼，便不再言語。

    青菀左右思慮，往她面前遞過幾步，低聲開口詢問：“小尼誠心您已見得，不知您……可否收我為徒？”

    收徒原不需做什么考驗(yàn)，端看合不合眼緣。凈虛不收徒，自是覺得麻煩，不愿費(fèi)心力帶一個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人。她慢慢睜眼瞧了瞧青菀，才算真正看了她的樣子。唇紅齒白，面色白瑩發(fā)亮，冷冷清清的氣質(zhì)。

    看罷了，又合上眼，嘴上開口，“你師父剛走，就另拜她人，可見是個薄情寡義的，我又如何能收？”

    青菀抿抿唇，仍是低聲道：“就因師父走了，山上沒人再讓小尼依傍。住持說了，您若是不收我為徒，便要趕我下山。我孤身一人，下了山也不知該往何處去。是以才來求您，望您給條活路?！?/br>
    凈虛端坐在蒲團(tuán)上，手?jǐn)?shù)蜜蠟珠子，薄唇輕動，“寒香寺眼下是什么境況，你也知曉。吃的都是往前積攢下的，若無香火為續(xù)，早晚有散的一天。你不如早些出去，自尋個出路，也比呆在這處強(qiáng)?！?/br>
    這些都是托詞，青菀能想出一堆，便不去駁，嘴上仍說：“望您發(fā)發(fā)慈悲，給小尼條活路?！?/br>
    凈虛從讓她遞齋飯打水開始，其實(shí)就算是軟下了心腸，只是嘴上還端著?？此巯滦稳?，心里又有一番揣測，只當(dāng)她是個懦弱無主張的。真這么孤身一人下了山，許就餓死了也未可知。佛家講究結(jié)善緣修善果，佛門中人且不顧惜，又如何顧惜別家之人？

    蜜蠟珠子在手指間滑過，凈虛終是松了口，說：“我說過不收弟子，也不能為你破了這規(guī)矩。你若想跟著我，那便在我身邊服侍。這也得瞧上十日半月，倘或你與我無緣，我也仍不會留你。便是有緣跟了我，也必沒有心力日日教授你佛法，還需你自行參透?！?/br>
    這話說得含蓄，卻也擺明了態(tài)度。她不能認(rèn)青菀做徒弟，也不會做師徒相授的事情。留她，大約就是留個使喚的人在身邊。這還得考驗(yàn)，倘或青菀用著不順?biāo)氖郑唇o她添煩擾，必然不會留她。

    青菀聽得明白，合掌俯身謝她的恩德，這就算暫時留下了。

    她出凈虛的禪房，冷風(fēng)撲了一面，灌得灰帽緇衣里皆是冰涼。風(fēng)尾掃過臉頰，干剌剌的一陣疼。她把手縮進(jìn)緇衣袖里捂在臉上，埋著頭回去了自己的禪房。

    這下要想的事又多了一層——怎么把那個姿態(tài)端得極高的凈虛給伺候舒服了。

    晚上共修，凈虛是寺里唯一一個不參與的。青菀在共修后不回自個兒的禪房去準(zhǔn)備休息，而是先去兌好熱水端去凈虛的禪房服侍她洗漱。巾櫛子、臉盆、腳盆一應(yīng)伺候到跟前，讓凈虛凈面時自己先指尖輕試水溫，合適了才叫她過來。

    凈虛瞧她做事麻利，服侍人也是一套兒一套兒的很有章法，因伸手按了巾櫛子到溫水里，問她，“你以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青菀立在一邊，等她洗罷了準(zhǔn)備接巾櫛子并倒水，回她的話，“那時年紀(jì)小，都不記得了?！?/br>
    她人生頭八年呆的那個家，這輩子也不愿再提起來，是以外人面前一句“忘了”也就搪塞了。她出家那年已有八歲，該記得不該記得的都記得。

    凈虛擰干凈了巾櫛子擦臉，臉上無有什么表情，只低低“嗯”了一聲。

    ☆、3|寒香寺03

    青菀伺候了凈虛三天，早起打水、捧齋送飯、掃地理褥。期間下山化緣，也給她帶些山下的吃的。素食清粥，多了不得的沒有。這番盡心盡力的細(xì)致法子，也算得了該有的回報。凈虛表示對她的服侍很是受用，便就松了口，正正經(jīng)經(jīng)與她說了句，“你便留下吧。”

    這算辦妥了眼前最要緊的一樁事，衣食居所暫時有了著落，而后自可按下性子好好查探之前的事情。雖線索極少，所能拿到手的證據(jù)也不知能有多少，到底是不能干坐著。天上沒有掉真相的，這一切都還得自己摸根兒查去。

    之前寒香寺香火盛的時候，寺里的尼姑下山的次數(shù)并不多。十日半月地挨到幾個，到山下所謂歷練一番，帶些化來的吃食便算了事。眼下不成了，下山化緣成了主業(yè)。如今寺里的人都在吃往年的積攢，總有吃空寺宇的一天，是以，下山化緣便顯得尤為重要。

    住持與寺里的一眾大尼小姑皆不太理會青菀，卻也不放她自個兒清閑，仍是三兩日差遣到山下去。青菀倒也愿意往山下跑，卻不是樂意被差遣，呆氣地想為寺里添份力氣。只是她要山下打聽消息去，這樣行蹤顯得最是尋常，不會叫人多揣測了去。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常著俗裝，綰一歪髻，在茶坊、酒館、瓦肆間有意無意打聽兩句。往常這些地方人最多，湊在一處言三語四，什么話兒都可探聽出幾句來。她問寒香寺的事，人便聒聒噪噪說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個小尼姑的時候，名聲就在城里壞了起來。后又因一清與山下男人通-jian被捉，更成了人們茶余飯后談?wù)f的舌根料。有些話說得不堪入耳，甚而有人說，“那些嘴里日日唱著阿彌陀佛的姑子們，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時候唱不唱這一宗，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問不出細(xì)致的來，青菀便問早前三個小尼姑死那當(dāng)口兒，都有沒有人瞧見她們在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