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閑住的兩天，有意無意的聽到不少事情。

孫春琴是前幾年到榮澤衛(wèi)校培訓過兩年，回來后就在望寧衛(wèi)生院當了合同工，幾個月前他當公社革委會副主任的舅舅給她弄成了正式的，吃上了商品糧，原本只是丑人多怪，現(xiàn)在則是沐猴而冠，卻真以為自己是龍尊鳳體，世人皆不放在眼里了。

一只爬上了供桌的蒼蠅，柳魁這樣想。

他們也終于知道，原來他們早就聽說過王君禹這個人的，只不過，那時他們是只聞其事，不知其名。

曾廣同到柳家?guī)X大概四五年后，他們聽說望寧又有了一個從大城市被遣送回來的人，這人的祖宅所在地和柳家?guī)X相反，在望寧公社最北邊的王垛，這個人好像是在他們鄰省的省會江城的大醫(yī)院工作，被遣送回來的罪名很多，他們記住的好像只有“左派”和“臭老九”，之所以能記住，就是因為在這之前他們只聽說過“右派”，他們連經(jīng)常聽說的“右派”到底是什么都不懂，更不用說“左派”了，這個罪名很神秘。

這個左派回鄉(xiāng)后的待遇和當初的曾廣同截然不同，曾廣同被族人拎著行李趕出門，而王垛的大隊書記卻樂顛顛的把左派放進了自己大隊的衛(wèi)生所，從此，王垛大隊的衛(wèi)生所就出了名，十里八村的人有了稍微嚴重一點的病都去王垛，據(jù)說，還有不少榮澤縣城的人去王垛看病，這一看就是十年。

現(xiàn)在，王君禹能在這里，是公社書記王長民開著他那輛破吉普去王垛“三十顧茅廬”的結果。

小敏叫王秀敏，是王君禹的堂侄女，她的醫(yī)學知識是王君禹教的，還去原城醫(yī)學院實習過兩年多，王君禹來望寧衛(wèi)生院時，把她一起帶來了。

王君禹用一塊餅干逗著貓兒：“我聽我大爺說過曾廣同的事，原來那個人是你們的父親，他十多年一直住在柳家?guī)X大隊，從沒嘗試離開過嗎？”

柳鈺大咧咧的說：“曾大伯不是住在俺大隊，是住在俺家，跟俺家人一樣，擱俺家吃飯睡覺，要是像今兒這樣，沒法下地干活，就教俺幾個畫畫，跟俺大伯下棋，還跟俺大伯學字?！?/br>
王君禹怔了一會兒，然后笑了。如果他不是正好有醫(yī)學這一特殊的技藝，而是像曾廣同那樣只會一些在很多人看來百無一用的寫寫畫畫，他能有曾廣同那樣的幸運遇到柳家這樣的人嗎？

貓兒終于把餅干塞進了嘴里，柳俠怕噎著他，趕緊給他喂水。

曾廣同站起來：“中午你們去食堂那里，我讓小孟煮了雞蛋，你們喂孩子奶的時候添個蛋黃?！?/br>
柳魁也站起來，把一張?zhí)崆皩懞玫募垪l雙手送到王君禹面前：“這個您收好，可能時間會有點長，不過我肯定會換您的?！?/br>
王君禹接過紙條，認真的看了看：“怪不得你弟弟是曾廣同那樣的畫家還要跟你父親學寫字呢！”柳魁寫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楷體字，但他的字目前在他們家是最好的，柳長青說他的字最扎實有根，曾廣同說他的字規(guī)矩而不刻板，看多了自能發(fā)現(xiàn)一種風采，王君禹把欠條裝進口袋：“欠條我收下，不過，我希望你能用我的方式來還這十塊錢?！?/br>
柳魁鄭重地點點頭：“您說，我一定能做到?！?/br>
“我們那邊的柿樹前些年砍完了，聽說你們那里柿霜很好，你們送我一瓶柿霜吧，還有銀花，我容易上火，喜歡泡銀花當茶喝?！?/br>
從此以后幾十年，王君禹每年都能收到來自柳家?guī)X的最好的柿霜和銀花，另外還有枸杞子和杏仁。

而他墊付的那十塊錢押金，幾年后，柳魁也一分不少的裝在信封里放進了他宿舍的門縫下。

柳魁他們現(xiàn)在還能安心的住在第七病房，是王君禹為他們說的情。

孫春琴在雨停的第二天就回來了，找到院長又哭又鬧，說她家玻璃被砸是因為工作原因被報復，至于什么原因，她一個字也不說，院長惹不起潑婦，尤其是有個舅舅在公社革委會當副主任的潑婦，只好由衛(wèi)生院出錢給她修窗戶。

雖然郭所長說了沒有證據(jù)說明是柳家的幾個人砸的她家玻璃，可孫春琴卻認定就是他們，她已經(jīng)排除了喬大旺，喬大旺就是望寧大隊的，孫春琴找人打聽了一下，人說喬大旺就是個只敢說大話的慫貨，不可能有膽子砸國家單位工作人員的窗戶。

那就只能是柳家那兄弟幾個了。

可柳岸的病王君禹已經(jīng)說過不需要再使用藥物治療了，只需要好好養(yǎng)幾天就可以完全復原，孫春琴想折騰那個小孩兒也沒借口了，不過，他從王君禹的話里給自己找到了機會，當著院長的面，她說：“既然他已經(jīng)好了，就給他辦出院，他不能再住在咱們的病房里。”

王君禹淡淡的說：“是我讓他們繼續(xù)住著的，如果你們都覺得不合適，就繼續(xù)算他們的房間費，從我工資里扣好了?！?/br>
院長一揮手：“扣啥扣，就是一間破屋，弄好倆月了也沒幾個人住過，都是灰，我看他們住了之后還收拾的怪干凈呢，住著吧，反正也不會少塊磚缺根梁?！蓖蹙磉M衛(wèi)生院不足一個月，衛(wèi)生院的門診量增加了50%，他傻了才會去財神爺罩著的人兜里搶幾個銅板。

就這樣，柳俠他們一直住到星期六。

星期日一大早，柳魁和秀梅就把東西打好了包，他們想早點走，九點以后太陽就毒起來了，別的不說，貓兒就受不了。

可他們的計劃沒出門就受到阻礙，喬大旺、小孟、小焦都過來打招呼，尤其是喬大旺，拉著柳魁的手不放，讓他以后來望寧一定要去他家做客。

等他們出門，已經(jīng)六點多了。

一拐上望寧大街，雖然街上已經(jīng)人來人往，柳俠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國營食堂門口長凳上吃飯的孫春琴，她四五歲的兒子也坐在她身邊。

日您娘，你欺負欺負俺孩兒掙工資，領著您孩兒來吃丸子，美不死你。柳俠心里暗罵了一句。

他給緊挨著他的柳凌使了個眼色，做了個小手勢，柳凌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望寧大街一眼就能看到頭，不利于搞秘密行動，柳俠心里飛快的盤算了一下，加快了步伐：時間不多，萬一那丑八怪吃完飯走了就沒辦法了。

柳魁、秀梅、柳鈺三人背著被子，柳魁多一條涼席，柳海和柳凌背著書包和碗筷之類的，柳俠只負責管好貓兒。

這次病好了之后，貓兒更粘柳俠了，連柳魁抱他他都不樂意，柳俠一離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