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遠嫁。父皇不知，趙恒明白，端慧公主是想通了，不愿再留在京城這個傷心地。趙恒一直都不喜端慧公主，唯獨這次，趙恒愿意承認，端慧公主還算有一樣可取之處，沒有為一個負心人，搭進自己。

    難得端慧公主松了口，生怕女兒反悔，淑妃緊鑼密鼓地幫女兒挑了一個駙馬，新駙馬乃揚州知府的兒子，揚州富庶繁華，鮮少有戰(zhàn)事，女兒嫁過去最放心。挑好了，淑妃叫女兒進宮相看，端慧公主興致寥寥，沒看清男方容貌，就點頭應(yīng)了。

    是誰都沒關(guān)系，她只想快點離開，不想再見郭家任何人，也不想見壽王宋嘉寧得意。

    女兒恨嫁，宣德帝便將婚期定在了臘月。

    端慧公主出嫁那日，天陰沉沉的，花轎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雪。

    趙恒、恭王都奉命去送嫁了，宋嘉寧在宮中觀完禮，帶著一雙兒女回了王府。

    “娘，下雪了?！闭颜雅吭诹鹆Т扒埃钢饷婧澳镉H看。

    宋嘉寧剛幫祐哥兒脫下厚厚的斗篷，聞言抬頭，果然看到雪花紛飛。

    心頭忽的涌起一絲惆悵。

    端慧公主大喜的日子下雪，是誰不高興了嗎？

    可是，怨誰呢？

    昭昭、祐哥兒睡著后，宋嘉寧去佛堂上了一炷香，愿死者魂安，來生再無悲涼。

    第232章 232

    唯一的公主出嫁了， 宣德帝既欣慰又不舍，但這場大雪帶來的陰寒之氣再次刺激了他腿上的陳年舊傷。同樣的傷痛， 身體康健時多少能忍忍， 人前裝出沒事人一樣，但年紀大了， 身體虧了，就再也扛不住這折磨人的舊疾了。

    臘月初九，早朝之上，文武百官都在殿內(nèi)列好了， 太監(jiān)去后殿回稟宣德帝，宣德帝便領(lǐng)著王恩不緊不慢地往前殿走。因為腿疼難忍， 他走得很慢，可就在宣德帝拐到殿前， 再跨過一道門檻就能直接走到龍椅前時， 腿上突然傳來一股鉆心的疼，疼得毫無預(yù)兆， 疼得宣德帝身子一歪，若非被王恩及時扶住， 肯定要摔在地上了。

    即便如此， 大臣們還是異口同聲地吸了口冷氣，趙恒暗暗攥緊手，恭王沒他穩(wěn)重， 急得上前幾步，一聲“父王”難掩擔(dān)憂。

    宣德帝剛剛站穩(wěn)， 余光中感覺所有人都在看他，尤其是老四的那聲詢問，宣德帝目光便沉了下去。他知道他老了，可他不想被人看出來，不想臣子們也覺得他老了。一個帝王，老了意味著什么？

    松開王恩，宣德帝挺直腰桿，忍著鉆心的腿疾，若無其事地走到了龍椅前。

    接下來，早朝一切如舊，但散朝之后，在宣德帝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大臣們尤其文臣那邊，多了一些竊竊私語。宣德帝的老弱有目共睹，為了江山穩(wěn)固，臣子們都希望宣德帝早日立下太子，無關(guān)私心，而是盡臣子之責(zé)，維護皇位傳承。

    這些閑談，趙恒聽到了風(fēng)聲，但他只當不知，默默地做著手頭政事。

    傍晚回府，趙恒滴水不漏地哄一雙兒女，昭昭祐哥兒太小，不懂父王的復(fù)雜，宋嘉寧卻很快就看出了王爺平靜面容下隱藏的愁緒?；始宜奈煌蹂?，宋嘉寧沒有楚王妃馮箏的醫(yī)術(shù)，沒有睿王妃的野心，沒有恭王妃李木蘭的武藝，可宋嘉寧有一雙敏感的眼睛。

    前世父母早喪被叔父一家撫養(yǎng)，今生隨母改嫁到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權(quán)貴府邸，兩輩子，宋嘉寧都過得小心翼翼，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觀察周圍的人。當然，有的人心機太深，她只憑幾次客套往來看不透什么，王爺之心更是深沉似海，但宋嘉寧天天都能見到他啊，久而久之，自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天黑了，趙恒不想睡，讓宋嘉寧先歇下，他在外間看看書。

    他有心事，宋嘉寧不敢打擾，乖乖去了內(nèi)室，脫了衣裳鉆進被窩，宋嘉寧哪睡得著啊，朝外側(cè)躺，巴巴地望著門口，猜測王爺在煩惱什么。家里一切都好，邊疆似乎也沒事，皇位，睿王死了，只剩恭王，對他根本沒有威脅，宋嘉寧已經(jīng)篤定自家王爺會像前世那樣登基……

    宋嘉寧百思不得其解。

    想的太入神，連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都沒聽到，等宋嘉寧反應(yīng)過來，趙恒已在面前。

    “發(fā)什么呆？”坐到床上，趙恒笑著摸了摸她臉。已經(jīng)一更天，他還以為她早睡著了，哪想進來就見她朝外躺著，身子掩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腦袋，烏黑的發(fā)襯著白凈凈的臉，柔美如丁香花。

    趙恒俯身，在她唇上香了下，煩惱暫且消失，眼里只有她呆傻的樣。

    他眉頭舒展，眼中有笑，宋嘉寧勇氣上來，望著他道：“想你呢，想你為何不睡覺?！?/br>
    趙恒意外地看她。

    宋嘉寧撐坐起來，柔順長發(fā)垂落，玉白臉龐在燭光下瑩瑩生輝，水潤杏眼中滿滿都是他：“王爺若有心事，可以跟我說說，興許我能幫你出出主意呢?！?/br>
    趙恒笑了。他是有心事，但誰也幫不了他，就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到底想要什么結(jié)果。

    “父皇腿疾發(fā)作，我有些擔(dān)心?！睂⑷藫У綉牙?，趙恒低嘆道。父皇疼成那樣，他于心不忍。

    宋嘉寧眉頭也皺了起來，她知道宣德帝的腿疾，落了病根，請了多少能人術(shù)士都治不好，疼勁兒上來，唯有忍，王爺孝順，當然會憂心。宋嘉寧很想幫忙，奈何生老病死，別說她這個凡夫俗子，宣德帝貴為天子，還不是無能為力？

    “父皇喜歡昭昭、祐哥兒，明日我進宮一趟？”抱住他腰，宋嘉寧小聲問道。治不了宣德帝的身，只能想辦法哄宣德帝高興高興。

    “過陣時日吧?！壁w恒親親她腦頂，神色復(fù)雜。他們夫妻真心想盡孝，但這種時候，就怕父皇誤會他刻意討好。至于父皇遲遲不立太子，是眼下不想立，還是不想立他，趙恒翻來覆去揣度過數(shù)月了，都沒有個結(jié)果。

    江山是父皇的，縱使父皇老了，想給誰也是他說了算。

    這就是天子，皇權(quán)。

    ～

    崇政殿。

    宣德帝蓋著被子靠在暖炕上，渾濁的眼睛凝視琉璃窗外，已經(jīng)許久沒有轉(zhuǎn)過眼珠了。寬敞空曠的內(nèi)殿，只有王恩彎著腰候在一側(cè)，無聲無息，宛如一座雕像。

    “宣陸峋。”

    宣德帝突然開口，聲音無力。

    趙溥告老還鄉(xiāng)后，副相陸峋升了宰相。

    王恩立即領(lǐng)命去安排。

    宣德帝終于動了動，翻身時牽扯腿疾，宣德帝深深吸了口氣。他可以瞞所有人，唯獨瞞不過自己，現(xiàn)在他好歹能勉強走，可是誰也說不清，什么時候這雙腿就徹底廢了。宣德帝不想廢，不想承認自己老，但他拗不過命。

    他老了，真的老了，有些事再不決定，他將有愧祖宗，有愧兒子。

    兩刻鐘后，陸峋匆匆而至，帶進來一絲殿外的寒意?？囱坌碌郏戓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