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wěn)，他不敢倒， 不敢生病漲敵方士氣?，F(xiàn)在邊疆、蜀地都太平了，一直苦苦支撐宣德帝的那根弦便嘭地斷裂，病來如山倒。

    宣德帝五十多了， 原來身子骨還算硬朗， 但第一次北伐御駕親征，他大腿被遼將耶律雄連射兩箭，傷及骨髓， 每逢陰雨連綿或秋冬時節(jié)，傷處都針扎似的疼，積年累月折磨下來，又有朝廷困局消磨他的心氣，宣德帝老得更快了，看起來就像六十來歲的花甲老人。

    宣德帝一病，二皇子睿王、四皇子恭王分別攜家眷進(jìn)宮探望盡孝，唯獨(dú)壽王府，毫無動靜。

    衛(wèi)國公府，林氏急了。大正月的宋嘉寧就開始抱病休養(yǎng)，誰也不見，林氏是親娘啊，聽說女兒病了，能不著急嗎？起初她只是擔(dān)心女兒的身子，待時間拉長，一個月兩個月如今都四月底了，女兒還不肯見她，林氏忍不住各種胡思亂想。

    她向郭伯言坦露憂心，郭伯言知道真相，但他不敢告訴妻子，怕妻子更急，怕事情露餡兒對女兒名聲不利。長子郭驍……郭伯言已經(jīng)放棄了，他不想，可他沒辦法，一大家子都靠他撐著，他不能為了一個孽子得罪壽王，他只能協(xié)助壽王隱瞞消息，保護(hù)女兒的清白。

    郭伯言去了一次壽王府，與王府管事、岑嬤嬤通了氣，然后再擇日帶林氏一起去國公府探望。“壽王妃”臥病在床，因?yàn)槟樕险钭訃?yán)重不想見人，幾重紗帳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聞其聲不見其容。那聲音與女兒一模一樣，林氏哪會懷疑呢，得知女兒這病不重，就是得多養(yǎng)養(yǎng)，林氏稍微放了心，幫女兒哄哄昭昭祐哥兒，這才隨郭伯言回府。

    現(xiàn)在林氏著急，卻是為了宮里的事，王爺女婿不在京，那是沒辦法，女兒身為王妃卻不進(jìn)宮探望病重的宣德帝，肯定會落人把柄吧？王爺立了兩次大功，睿王正愁沒理由對付王爺呢，萬一事情壞在女兒頭上……

    她急，王府這邊，岑嬤嬤也急，與前院管事商量后，想到一個應(yīng)對辦法，就是，有點(diǎn)冒險。

    “郡主，皇上病了，你想進(jìn)宮去探望嗎？”屏退所有丫鬟，岑嬤嬤蹲在五歲的昭昭面前，慈愛地問。

    昭昭點(diǎn)頭，皇祖父疼她，她喜歡皇祖父，不想皇祖父生病。

    這四個月，昭昭、祐哥兒進(jìn)過兩次宮，祐哥兒不會說話呢，不怕出錯，昭昭經(jīng)過岑嬤嬤、父王的再三囑咐，也非常懂事地沒有泄露娘親不見的事，只說娘親病了。這點(diǎn)岑嬤嬤很放心，但今時不同往日，宣德帝臥病在床，睿王等人極有可能守在旁邊，萬一他們挑撥是非，郡主一個孩子，掉入別人話里的陷阱怎么辦？

    可不進(jìn)宮又不行，岑嬤嬤只能設(shè)想所有情況，一一教導(dǎo)郡主應(yīng)對之策。

    “為了王妃，郡主都記住了嗎？”

    昭昭用力點(diǎn)頭，杏眼認(rèn)真地看著岑嬤嬤，一看就是真的懂了，而非單純的孩子氣保證。

    岑嬤嬤沒忍住，抱住小郡主無聲落淚。她心疼啊，心疼被人劫走的王妃，也心疼小小的郡主。去年郡主還是一個只知道撒嬌玩鬧的孩子，短短四個月，王爺王妃都不在，她親眼看著郡主從天天哭著要娘的娃娃，變成了一個為了娘親努力掩飾的懂事郡主，一個前一刻還在出神想娘親，下一刻就會笑著哄弟弟玩的懂事jiejie。

    本不該這樣的，她的小郡主，本該千嬌百寵無憂無慮長大的。

    哭夠了，岑嬤嬤洗把臉，服侍姐弟倆換身衣裳，然后先去了國公府，希望太夫人能出面，陪昭昭、祐哥兒一塊兒進(jìn)宮。太夫人是她的舊主，岑嬤嬤敢瞞王妃被劫之事，卻不敢再瞞自己的心思，跪下哀求道：“王妃纏綿病榻，動不得身，郡主公子尚小，難以應(yīng)對旁人閑言碎語，老奴只能求您護(hù)佑了。”

    太夫人默默地看著她，手指無意識地轉(zhuǎn)動佛珠。

    安安一定出事了，壽王冒冒失失帶兵去蜀地，可能就與安安有關(guān)。太夫人不問，是相信壽王自有安排，但那不代表她真的就被蒙在了鼓里。眼下岑嬤嬤奉命行事，太夫人終究還是沒有為難她老實(shí)交代，點(diǎn)頭應(yīng)了。

    皇上病重，只有重臣與至親有資格去探望，太夫人誥命在身，去了宣德帝肯定也會見，但別府的老太太們都沒去，太夫人不想扎眼，所以她先將昭昭、祐哥兒送到女兒淑妃那兒，再請淑妃幫忙照看。

    四王只剩睿王、壽王無罪無殘，儲君之爭越來越驚險，壽王是郭家的女婿，淑妃是郭家的女兒，為了娘家為了自己，淑妃都必須站在壽王府這一側(cè)。而且淑妃也有自己的考量，女兒端慧公主闖了不少禍，她現(xiàn)在幫了壽王，將來一旦壽王得勢，有這份交情，她也有臉求壽王再給女兒賜個婚。

    端慧公主一心為郭驍守寡，淑妃身為母親，從未贊成。

    “娘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背蛉它c(diǎn)點(diǎn)頭，淑妃親自牽著昭昭，領(lǐng)著祐哥兒、乳母一塊兒去了崇政殿。

    宣德帝住在偏殿，自打他病倒，睿王幾乎就搬進(jìn)宮了，日夜守在床前盡孝，端茶倒水喂飯擦身無微不至，就連宣德帝失禁，睿王趕上了，都會勸退宮人，他親自料理，從頭到尾都沒皺過眉頭，臉上只有孝順關(guān)心。

    宣德帝老懷欣慰，屢次當(dāng)著前來稟事的臣子面，夸贊睿王之孝。

    睿王謙遜道：“三弟在外奔波，兒臣身為兄長，幫不上他什么忙，父皇病了，兒臣理該把三弟的那份孝一塊兒盡了，兄弟齊心，為父皇分憂?！?/br>
    宣德帝笑著點(diǎn)頭。

    今日李皇后、吳貴妃、睿王妃也在。睿王妃正月里生了個胖兒子，一下子成了吳貴妃、睿王眼里的大功臣，這幾個月過得是春風(fēng)得意，腰桿比以前直了，笑臉比以前多了，睿王也越來越寵她。連生二女，現(xiàn)在有了兒子，睿王妃當(dāng)然要抱進(jìn)宮，讓她的禮哥兒多在宣德帝面前露露臉，女兒都留家里了。

    宣德帝喜歡孫子，巴不得越多越好，老二終于有后，他很高興。

    眾人正聊著，淑妃帶著昭昭、祐哥兒來了。

    “皇祖父！”淑妃還在行禮呢，昭昭蹬蹬蹬先跑到了宣德帝床前，黑白分明的杏眼擔(dān)憂地望著床上的老人，“皇祖父，你哪里不舒服？”

    這不是岑嬤嬤教的，昭昭是真的關(guān)心皇祖父，娘親走了，父王去找娘親了，身邊長輩越來越少，昭昭好怕皇祖父再出事。這一害怕，昭昭就哭了，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來自一個孩子最單純的緊張，最能觸動人心。

    宣德帝別提多慰藉了，趕緊哄孫女：“皇祖父沒事，昭昭別怕，等皇祖父好了，帶昭昭去看賽龍舟?！币晦D(zhuǎn)眼，又要端午了。

    昭昭乖乖點(diǎn)頭，一本正經(jīng)地囑咐道：“那皇祖父好好吃藥，不許躲?！彼〉臅r候，娘親就是這么哄她吃藥的。

    宣德帝直接笑出了聲，連聲道：“好好好，皇祖父不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