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楚王府正門前，高高掛起的一雙大紅鞭炮還沒放完， 因此新人暫且不能進(jìn)門。

    男客們都堵在那邊看熱鬧， 宋嘉寧幾個小姑娘藏在走廊拐角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端慧公主任意妄為慣了，第一個溜了出去， 要到跟前看，有她帶頭，云芳與其他三個十歲左右的半大姑娘互相瞅瞅，都緊隨著跑出去了。

    宋嘉寧小手扶著廊柱， 猶豫片刻， 最終還是縮回了腳。

    她不敢去， 就在這看吧，能看到多少是多少，門前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大官，萬一不小心踩了誰怎么辦？

    手扶廊柱， 宋嘉寧盡量踮起腳尖兒， 人頭攢動，宋嘉寧看到了鶴立雞群的自家繼父， 面帶微笑站在左側(cè)官員中。宋嘉寧下意識尋找其他熟人的影子， 忽的認(rèn)出一張俊美如仙的側(cè)臉，轉(zhuǎn)眼間又被人影擋住了。

    宋嘉寧想到了早上聽到的馬車聲， 再看看門口的熱鬧，宋嘉寧有點(diǎn)好奇壽王此時的心情，除了替楚王高興， 大概也有幾分酸澀吧？親爹不給他賜婚，只能眼睜睜看著兄長們喜袍加身，洞房花燭。

    胡思亂想著，鞭炮終于放完了，一陣起哄聲后，門前圍堵的眾人突然潮水般退到兩側(cè)，讓出一大片空地。宋嘉寧眼睛一亮，整個身子都貼到廊柱上了，只探出腦袋偷瞄。楚王牽著新娘最先走了進(jìn)來，楚王本就儀表不俗，今日一身大紅喜袍，風(fēng)流倜儻，眼角眉梢都是笑。新娘子頭蓋蓋頭，走得很慢，身段玲瓏，搖曳生姿。

    宋嘉寧呆呆地望著新娘，自從去年上巳節(jié)一別，她已經(jīng)一年沒見過馮箏了，不知馮jiejie還記不記得她。正想著，視野里又出現(xiàn)幾道身影，二皇子睿王跟在一個陌生的男人身后走在左側(cè)，右側(cè)是沒有王妃的壽王與四皇子。

    宋嘉寧的目光，定在了壽王身上，兩人雖然隔壁住著，但上次見面還是去年的冬月。眨眼百十日過去了，壽王好像又長高了一截，十七歲的他，臉上的青澀越來越淡，清雋的眉峰漸漸有了一絲凌厲的氣韻，更像前世宋嘉寧在宮中見到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看得入神，對方突然朝她這邊望了過來。

    宋嘉寧心一緊，立即縮回腦袋，心撲通撲通亂跳，再也不敢看熱鬧，領(lǐng)著金桂快步回后院去了。楚王、王妃身后，趙恒緩步前行，視線卻被斜對面廊檐下的一抹海棠紅吸引。胖丫頭退的太快，他沒看清臉，但趙恒知道，那個飛快逃走的穿海棠紅褙子的小姑娘，是她。

    嬌小的身影消失，趙恒收回視線，看著走在前面的兄長與王妃嫂子，趙恒突然很想知道，胖丫頭偷偷摸摸跑過來，是想看王爺迎親的熱鬧，還是，想趁機(jī)看他一眼？

    小小年紀(jì)，做出的舉動卻總能勾人興趣。

    ～

    拜完天地，一對兒新人要入洞房了，男客們止步，楚王攜著新娘子朝后院新房走去。

    女眷們早在院中等候，齊齊行禮，楚王朗聲笑：“免禮?！?/br>
    氣氛再次輕松起來，王爺王妃進(jìn)去后，宋嘉寧扶著太夫人不緊不慢地往里走，站定了，宋嘉寧期待地盯著新娘子。

    蓋頭底下，馮箏緊張地手心冒汗，看著近在眼前的男人衣擺，馮箏說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去年上巳節(jié)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一位王爺看上，宮里選秀，待字閨中的她躲不過，但馮箏并不覺得她能當(dāng)上王妃，直到圣旨傳來，宣德帝將她賜婚于楚王。

    馮箏這才知道，楚王是真的看上她了，喜歡到要娶為王妃，只是，兩人只共處過短短一個多時辰，說的話屈指可數(shù)，楚王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樣的姑娘，思來想去，楚王真正喜歡的，唯有她這張臉。

    馮箏一點(diǎn)都高興不起來，今日楚王能喜歡她的臉，明日遇到更美的，肯定也會輕易動心。馮箏想嫁給一個對她一心一意的男子，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一生安穩(wěn)白頭到老。如今嫁給楚王當(dāng)王妃，等待她的，注定會是一院子鶯鶯燕燕，勾心斗角爭寵。

    蓋頭掀開的那一刻，馮箏心如死水，得虧臉上涂了一層胭脂，不然光是一張蒼白的臉蛋，就要嚇壞新郎。但期待這日期待了一年多的楚王，驚艷過后，因?yàn)殡x得太近，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新娘子眼中的苦澀。

    這一年，楚王魂?duì)繅艨M的，是馮箏在馬車中瞪他的那一眼。他喜歡馮箏的大膽與小潑辣，他以為馮箏會高高興興地當(dāng)他的王妃，眼下他歡歡喜喜娶進(jìn)來的新娘子竟然是一張苦臉，楚王臉色登時一冷，非常難看。

    主持楚王婚事的女官見了，心里咯噔一下，急中生智打趣道：“王妃貌比天仙，殿下看愣了是不是？瞧王妃都被您看得不好意思抬頭了?！?/br>
    有她打岔，楚王總算記起現(xiàn)在不是質(zhì)問的時候了，趁徹底揭開蓋頭的那一瞬，用只有新娘子能聽見的聲音道：“不高興當(dāng)王妃？”

    馮箏身體一僵，意識到這是什么地方，她及時清醒過來，努力裝出害羞的樣子。

    楚王這才側(cè)身，讓一屋子女眷瞧瞧他的王妃是何等姿色。

    眾人當(dāng)然好好夸了一番。

    宋嘉寧兩輩子第一次看到新娘子，母親改嫁那日她都沒能在場，此時此刻，看著馮箏頭上珠光寶氣的鳳冠，看著馮箏臉上精致的妝容，宋嘉寧驚艷過后，心里十分羨慕，她上輩子最渴望的，便是能穿上嫁衣真真正正嫁一回。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在宋嘉寧看來，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嫁，便是一個女子最大的福氣。所以，當(dāng)馮箏局促的目光移到她這邊時，宋嘉寧由衷地笑了，水亮的杏眼中裝著發(fā)自肺腑的羨慕與祝福。

    馮箏苦澀的心莫名暖了一點(diǎn)，至少，這屋里有個真正關(guān)心她的人，以后或許可以走動。

    ～

    夜幕降臨，賓客們散去，楚王喝得一身酒氣，搖搖晃晃來了新房。

    馮箏低頭坐在床上，小手緊緊地攥著，打定主意楚王做什么她都不反抗。

    楚王喜歡看她瞪眼睛，不喜歡她現(xiàn)在死氣沉沉的樣子，拉著一把椅子放到馮箏對面，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低頭，盯著馮箏道：“嫁給本王，委屈你了？擺這種臉色給本王看?！?/br>
    他呼吸里全是酒氣，熏得馮箏紅了臉。記起出嫁前母親殷切的叮嚀，馮箏搖搖頭，看他一眼，垂眸道：“能嫁給王爺，是民女三生修來的福分……”

    話沒說完，楚王突然一聲冷哼，靠回椅背，憤憤然道：“我這人不喜強(qiáng)人所難，你若真不喜歡我，我這就叫人送你回家，婚事作罷?！?/br>
    馮箏如墜冰窟，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楚王當(dāng)她高興成這樣，重重噴出一道酒氣，繃著臉起身，大步往外走?？删驮谒磳⒖绯鰞?nèi)室門口之際，身后突然傳來一道壓抑不住的哭聲，先是低低的，跟著便遏制不住似的，連續(xù)不停地抽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