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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享受這等悠然的佳音,一時竟是難得的安詳場面。故而迎客的小廝并不算響亮的聲音響起時,合著蒹葭流暢的琴聲,瞬間就傳遍了大殿的各個角落。聽得小廝有些無奈討好的說道:“這位客官,您是要找姑娘呢,還是要找相公,誒公子別走啊,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公子,公子……”眾人紛紛循聲看去,想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在庚樓月鬧事,目光幾乎是一抬起,就被大殿正中筆直朝著樓梯走去的男子吸引,就連彈琴的蒹葭無意間看來,琴聲都有瞬間的停頓,只因那行走的男人,實在太過奇特。那人一身絳紅長袍,腰間束了根黑色腰帶,身量修長勻稱,長身玉立再適合稱贊不過,面容俊美深刻,本身就是個頂出色的相貌,衣著又華貴,就是扎人堆里也能一眼看見??蛇@卻并不是眾人齊齊呆住的原因,讓大伙驚訝不已的是,這人年紀輕輕,卻鋪了滿背的雪色長發(fā),壓在深色的衣衫上,組合出一種尖銳奇異的英俊來。那頭白發(fā)猶如張貼在布告上的皇榜,在平沙街頭巷尾的茶余飯后經(jīng)久不息,可謂是無人不知??匆娺@人的瞬間,眾人心中不約而同閃過一句話:懷南王府的白頭傻子,生的當真是俊,只是——他這一副死了爹的悲戚表情往妓院里奔,又是怎么回事?懷南王頂著滿身目光,只是愁容慘淡目不斜視的朝樓梯口疾走,他身后跟著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廝,滿腦門子細汗將腿邁的如同車轱轆,隔著一步攆在他屁股后頭。再落后幾步期期艾艾跟著的,小跑著跟的,想拉不敢拉,想攔不敢攔的,就是樓里迎客的機靈小廝小石子。小石子哭喪著一張討喜的臉面,一邊邁著小碎步緊跟,一邊可憐兮兮的哀求道:“王…客官,留步啊,這不合規(guī)矩,掌柜的會打斷小的腿,求您了,好歹報個貴姓吧……”他這個“吧”還沒說完,前頭那小廝突然轉(zhuǎn)過頭,惡狠狠的大聲呵斥:“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我家主子是誰,耽誤了我家王爺?shù)氖聝?,你擔待的起么,還不快滾——”小石子本來就膽戰(zhàn)心驚,那人一出現(xiàn)視線里,他就知道這人是誰,只不過樓里有規(guī)矩,不能隨便叫人官號,就只能叫客官公子了。他攔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跟在人屁股后頭求,后頭這小哥濃眉大眼的,和他又年紀相當,他還當是個好脾氣的,誰知道這人轉(zhuǎn)頭就變成了暴怒的獅子,他被嚇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就瑟縮起來抖了一下,不敢滾,也不敢跟,只能立在原地垂頭喪氣。懷南王和他脾氣極大的小廝腳步極快,蹭蹭轉(zhuǎn)眼就上了半層樓,眾人被趙全這一通獅子吼給震回神,立刻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起來,話題全部是趙子衿,大廳里很快便嗡嗡直響,像是坐了滿屋子蒼蠅似的,琴前的蒹葭深吸幾口氣,卻總是無法平心靜氣,索性停了手上的動作,仰頭去看那已經(jīng)踩在三層樓梯上的白發(fā)人。趙全狐假虎威后,攆在王爺身后沿著樓梯往上爬,不僅沒有趾高氣揚,反而有些于心難安,繞過樓梯轉(zhuǎn)角的時候,總是拿眼角去瞟木棍子似的杵在大殿中的迎門小廝,跨上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兄弟,對不住,我是迫不得……哦不對,是帶著任務來的——趙全確實是帶著任務來的,他家王爺腌咸菜似的將蜘蛛在藥粉堆里滾了一遭后,裝進盒子帶著他匆匆往外趕,一路挑著無人的小巷子飛奔,臉上殺氣騰騰。待到拐出這條巷子就是煙花街的時候,他家王爺突然止住腳步,對著他說:“趙全,待會進了庚樓月,你趾高氣揚一些,務必讓所有人都知道,懷南王府的傻子今天闖過庚樓月,過了會還抱了個男人下來,怎么做,需要我教你么?”趙全不得其中真意,平日里不都要低調(diào)么,這次怎么故意要鬧得沸沸揚揚了。不過此時事態(tài)緊急,他就識趣的什么都沒問,作為王爺?shù)男P,其實他從來沒狐假虎威過,一來趙子衿基本不出門,二來王府的禮行全被老王爺給攪得一團糟,都快沒有尊卑了,誰也不怕誰,他就擱著這么個特權(quán),一路到陪伴趙子衿十一年。趙全想,沒吃過豬rou,他還沒見過豬跑么,大街上那些調(diào)戲良家婦女的惡霸不就經(jīng)常這么干么,“老子就是王法”,嗯,到時候兇狠一點,聲音大一點,一定沒有問題的,于是他堅定甚至是自信的點了點頭,擲地有聲道:“明了!”然后趙全看著自家主子抬腳走出巷口,走進陽光下的一瞬間,他的表情從陰郁瞬間變成了傷心絕望,里頭還摻些委屈和害怕,看起來凄美中又帶點孩子的天真,十足的傻子,萬分的無害。趙全腳步一頓,莫名就覺得面皮發(fā)酸,好像趙子衿那通變臉,副作用全傳到他臉上似的,他有些滄桑的嘆了口氣,覺著王爺?shù)哪樒?,一定也酸澀的厲害,畢竟時常要做出那么高難度的動作。倒霉催的小石子就這么撞上了刀口,毫無預兆,其實事實真如他所想,這濃眉大眼的小哥,脾氣當真是不錯的。上了三樓,趙全顛顛兒跑到趙子衿前面帶路,直奔三層西北角的浮萍居鄰間,一路又是被人一通好瞧,二人誰也不管。走著走著,趙子衿突然將那小盒子從懷里掏出來,捏出蜘蛛夾在指縫里,盒子空空的被他丟回了懷里,動作又快又隱蔽,連走在前頭的趙全也沒發(fā)現(xiàn)。奉侯爺之命堅定駐守在顧惲房門口的何群眼見著趙全那小廝朝自己本來,身后還跟著他家主子,很快就到了自己跟前。趙全腳步慢下來,懷南王速度卻不減,越過趙全無視自己,伸手就要去推門。何群忠心耿耿,抬手就要去格擋,嘴里的王爺且慢還一個字沒冒出來,那男人推門的手猛然回轉(zhuǎn),速度快的超越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人捏住自己手腕,然后看似輕巧的往一旁一帶,自手腕出升騰起一股強烈到讓他顫栗的麻痹感,他就像是弱不禁風的老久病夫似的,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屯在地上,捂著手腕好半天動不了。何群知道旁人眼里的自己,大抵就像是一根堪堪立在桌上的筷子,懷南王只是輕輕一碰,自己就哐當?shù)沟?,可他自己清楚不是這樣,這白發(fā)男人不差分毫的掐住了自己的麻xue,他甚至沒有掐壓使力,只是虛虛扣著,朝xue位上注了一股真氣,陰冷而強勁,像是冰做的細刀子,朝著自己筋絡一寸寸割過去。他先是覺得背心都是寒氣,隨后就是無邊無際的麻,四肢都有些輕微的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