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瑞特意請來當?shù)貞虬嘀d。除夕日一行車馬停在蕭府后門，生旦凈末丑魚貫而出，看門的接過名帖細細查看后才放他們?nèi)雰?nèi)。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武生姍姍來遲，別人還沒換裝畫臉，他的一套行頭已經(jīng)裝戴齊整。戲班子里相貌俊俏的多，不過這武生倒有些不同，既沒娘味兒也沒痞子氣，入門時看門人忍不住多看他兩眼，從頭到角全都不落。他年紀不大，頂多十七八歲，猿臂蜂腰身姿挺拔，一副俊顏猶如美玉精雕，這眉眼口鼻長得恰到好處，柔一分則陰，硬一分則傲，他走路時步履輕穩(wěn)，見到人也很客氣，深邃墨眸總帶著幾分溫軟笑意。

    “噯，那人是誰？”看門的忍不住拉來小廝問，小廝看著那人背影打量許久搖了搖頭?！安徽J識，大概是戲班里新來的?！痹捖洌瑧虬嘧永锏囊蝗喝艘呀?jīng)沒入拐角沒了蹤影。

    宴廳就建在曦園，三面幃幄垂地，碧紗金絲如檐下細雨隨風翩躚。柱上明珠高懸，光耀如白晝；玉階下花錦似氈，旁側(cè)火焰山暗香輕繚，金樽青酒配上百味珍饈，皇家盛宴也不過如此。除夕夜，蕭府上下都打扮得花團錦簇，卿卿穿了件柳綠錦襖跟在一身紅袍的小姐身后到處轉(zhuǎn)悠，這主意是小姐出的，說紅花還需綠葉襯，而且得要兩片葉子，一片是卿卿，另一片便是彤兒。老爺子見到她們?nèi)齻€笑得前俯后仰，直說有趣。蕭瑞見了又不好意思發(fā)火，只能讓古靈精怪的閨女放肆一回。晚宴時，蕭清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挪到卿卿身后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穿這顏色真好看，和我身上的袍子真配?！?/br>
    本來卿卿以為他要過來嘲諷幾句，心里已經(jīng)打算好怎么對付他，然而聽到這般話，腦子一下子轉(zhuǎn)不過來，干咬著唇憋得滿臉通紅。她回頭狠狠地瞪他一眼，見他身穿竹青長袍，玉帶束腰，腳下一雙鹿皮軟靴，還真與她有幾分相配。蕭清笑意盈盈，如玉俊顏露出三分醉意，趁眾人談笑風生之際又開始不老實地捉弄她，一會兒扯她小辮兒一會兒揪她衣角，一刻也不消停。卿卿咬牙切齒，除了瞪眼別無他法。

    突然，鑼響炸開“哐”的一聲響，臺上戲子亮相開嗓，底下頓時熱鬧起來，趁此卿卿就把蕭清甩到一邊故意往蕭瀅所坐之處湊，然而蕭瑞與老太爺間的談話讓她不禁側(cè)目，屏氣凝神只聽到老太爺在說：“皇恩浩蕩，蕭家有今日全靠皇上器重，不過這些年沒出幾個好苗子，老夫堪憂啊?！?/br>
    蕭瑞忙拱手回道：“父親大人莫愁，此次有一人出類拔萃，到時讓父親過目?！?/br>
    “哦？甚好！甚好！”

    與此同時，臺上一人悄悄掀起幕簾往底下看去，看到姑娘家他便頓了目光仔細打量，覺得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又往后看去。座上之人皆錦衣華服，時隔多年她定是變了模樣。武生一遍遍地往底下看，一遍遍地在人堆里找，最后他看到主位左的卿卿稍稍怔了下。

    “噯，該你上臺了！”有人大吼，那武生立即放下幕簾拿起箱上面具戴好，緊接著一個魚躍翻上戲臺。

    “哐哐哐哐~~”鑼鼓喧天，武生從臺頭翻到臺尾，先是魚躍后是空翻，一招一勢利落漂亮。老太爺正與蕭瑞耳語，無意間看到臺上武生不由猛拍下扶手大聲叫好，底下跟著喝彩拍掌，銅錢擲地之聲絡(luò)繹不絕。卿卿回過神看到青袍武生也覺得他功夫了得忙跟著拍起手來。那武生翻完跟頭眼神一凌，未待眾人喘息他便縱身躍至半空，足尖輕點幾盞宮燈落到老爺子跟前。旁邊侍衛(wèi)大驚失色忙抽刀護主，誰知那人身輕如燕，猶如夜風貼刀而過。侍衛(wèi)們驚出一身冷汗，正想著怎么辦時那武生忽然單膝下跪，拱手抱拳道：

    “蕭墨拜見蕭老爺子，祝蕭老爺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br>
    聲音鏗鏘有力，聽來年紀很輕。蕭老爺子明目半瞇略有所思，突然，他趁那人不備伸手抓其面具，勢如虎躍龍騰。青袍武生身形一轉(zhuǎn)便破其虎爪，防不在話下，動靜間更若行云流水，五招過后，老爺子刀眉一展朗聲大笑，笑聲猶如閃電雷鳴。

    “好功夫，好功夫！真是后生可畏?。　?/br>
    他撫著美髯頷首稱贊，武生連忙拱手相敬。

    “蕭老爺子夸獎了，這是恩公教得好?！?/br>
    恩公？卿卿心頭一顫，只覺得這聲音耳熟得很，不禁拔長脖子張望，可那人臉上蒙著面具，看不清原本相貌。她忐忑不安，一直在想會不會是自己等的人，彤兒拿手肘連捅她幾下，她這才回神。

    “小姐叫你呢，發(fā)什么愣啊?！?/br>
    卿卿忙收回思緒硬擠出一笑，接著悄聲走到小姐身邊垂首問：“小姐有何吩咐？”

    “那人是誰？我怎么從未聽說過？”

    蕭瀅盯著那名叫蕭墨的男子，玉手輕拉幾下卿卿衣袖低聲問道，卿卿又多看兩眼，武生身姿英挺，氣宇軒昂，光看身段就覺得非凡夫俗子，思前想后，沒聽說過有蕭墨這個人，過半晌她只好老實直言：“回小姐，我也沒聽說過?！?/br>
    “你去幫我看看?！?/br>
    小姐俏皮地眨下眼，卿卿點頭，待青袍武生退席之后便悄悄跟去。臺上鶯歌燕舞，臺下人聲鼎沸，她穿梭人群小心跟著，然而走得越近越覺得此人眼熟，兒時光景涌上心頭，她不由抓緊衣襟，心快得要跳出嗓眼。

    那人察覺到有人跟著便加快腳步竄入后花園中，卿卿急忙追上前，只見他拐入石徑后轉(zhuǎn)眼就沒了身影。后花園內(nèi)漆黑無光，冷風吹過樹影輕搖，她有些害怕，膽顫心驚地把頭探到假石后。暗處一雙眼睛正鎖在她身上，好似蟄伏在角落的獸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是誰？為何跟著我？”

    低聲驀然響起，卿卿嚇一大跳連忙轉(zhuǎn)過身，只見那人背光而立身影模糊不清。她驚詫萬分，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那人走近一步，她不由后退兩步，那人又走近一步，她又朝后退了三步，雖然看不清此人相貌，但能察覺他正在打量。

    “我……我……我只是正巧朝這里走，別無惡意，如有……冒犯公子，請……請公子見諒?！?/br>
    卿卿不由結(jié)巴起來，心兒也跟著亂顫，那人沒說話，身子隱在暗處不知是何表情。卿卿轉(zhuǎn)身欲走，想想覺得不甘，又咬著唇轉(zhuǎn)回身，壯膽上前一步問：

    “公子……公子……好眼熟，不知……不知……不知……”

    卿卿手足無措，這人很像哥哥但又怕認錯人，結(jié)巴半天想問的也沒問出來。她快急哭了，人家都團團圓圓，而她的親人卻不知身在何處，更難過的是她連他的模樣都不清楚，見到每個人都覺得像哥哥。

    “卿卿？”

    那人突然試探，語話中夾雜幾分遲疑，卿卿一怔，忙上前想看清他模樣，那人也從暗處疾步走來。他面具已摘，清秀的俊顏溶于清輝之中溫軟如玉。卿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