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朦朧，周遭樹影鳥影都成了一剪墨色。

他不曉得自己跑了多久，衛(wèi)潛記得自己分明是向著集市的方向跑的，原本草叢沒有這么大，半柱香的時辰他就能看到繁華街市。

他發(fā)覺不對勁，但是置身茫茫草野，不見人煙，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衛(wèi)潛被亂石絆住崴了腳，跌坐在雜草中間，長長的草剛好將他整個人都遮住。他揉了揉腳踝，手上竟覺得黏糊糊，還有些濕，借著幽微月光，他看見手上的血跡，原來腳被邊緣鋒利的雜草劃破了。方才過于慌亂，他竟然沒感覺痛。

衛(wèi)潛瞧著周身的草，因生得又長又密，竟似天然的草墻，他覺得此地甚妙，藏在這里想來也沒那么容易被小變態(tài)找到。他待到天明再想辦法尋路。

這樣想著，衛(wèi)潛往后一倒，雙手交叉枕在腦后，瞇著眼睛看天邊朦朧的月，草在風中微微搖擺，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他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

快要睡著的時候，衛(wèi)潛忽然想到自己的錢袋，猛地睜眼，手摸到錢袋將它往腦袋下面擱。那個東西就是這個時候跟他對上眼的。

“啊啊啊——”

衛(wèi)潛嚇得驚叫，他從沒見過這樣可怕的東西：那是一個人頭，不曉得搽了多少白粉，整張臉蒼白如紙，臉頰處涂了兩塊鮮艷刺眼的腮紅，銅鈴般大小的眼睛形狀瘆人，是規(guī)整的圓形，眼珠黑白分明，只是白色占了幾乎全部的位置，黑色被擠得只剩一條細縫，像微微開著的門，有人在漆黑的門口窺伺。嘴唇涂得夸張又可怖，只是怎樣看都不對——那是一只沒有完全沒有弧度的嘴巴，扁平且沒有一絲裂縫。

是一張鬼臉。

視線下移，衛(wèi)潛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只有一顆頭，原本該長著身體的地方空空蕩蕩。

他顫抖著往后挪了一些，鬼臉向他靠近，濃重的妝容活似在朝他笑。

衛(wèi)潛心里瘆得慌，胸中堵了一口氣，閉著眼朝鬼臉的下方一撲，閃身鉆了個空子，叫那鬼臉撲了個空。

他爬起來趕緊跑，身后傳來咔咔嚓嚓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上下牙齒不停地碰撞摩擦。他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鬼臉似遠非遠的詭譎笑聲忽然響起，時而尖細似在耳邊，時而空曠像來自天上，時而卻又低沉如地底幽冥。

衛(wèi)潛腿腳發(fā)軟，被這詭異的笑聲折磨得神經(jīng)衰弱，氣得仰頭怒罵：“沒點自知??！笑得難聽就閉嘴??！吵死了！”

仰頭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月亮變得無比奇怪。

那一團圓滾滾的淺黃，如同打碎的雞蛋一樣，在漆黑的盤子里，肆意伸展，張牙舞爪，正以可見的速度，向周圍蔓延，形狀如炸開的煙火，周圍還籠了一層白霧。

一只黑鴉從前面飛過去，嘎嘎地叫。

衛(wèi)潛只看見模糊的一只鳥影，憑叫聲才曉得那是只烏鴉，而不是那顆鬼頭。因為他將視線從天空中移下來之時，才發(fā)現(xiàn)，起霧了。

月光因為濃霧而更加淺薄，他只能看清三步以內的東西的輪廓，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陣強風忽而吹起，不曉得帶來了哪處的塵土，飛沙走石，打在腳踝、擦過臉頰，衛(wèi)潛揚手在眼睛前面，盲目亂跑。

“嘻嘻嘻，好玩！”是那顆鬼頭的聲音，駭人的聲音幽幽地唱，“找啊找，人崽子就要被找到，抓啊抓，一口兩口總是吃不飽……”

它的聲音忽遠忽近，衛(wèi)潛只顧著拼命跑，心砰砰跳不停，再經(jīng)不得半點風浪，輕輕一撥，神經(jīng)就能立馬繃斷。

偏偏他撞上前面一條黑影，同時，聽到幽幽的一聲。

“抓到你了。”

（十六）春城舊聞：傻人有傻福，測試你的福氣指數(shù)

衛(wèi)潛胳膊被緊緊扣住，他仰頭，那人眼底的金花刺破黑暗和濃霧，灼灼入眼。

一瞬間，時間仿佛凝住，他不曉得是該欣喜還是恐慌，心里悲哀地想，這算不算是前有狼后有虎？

不遠處響起嘩嘩翻草叢的聲音，還夾雜著嘻嘻的尖笑聲和咿咿呀呀不成調的歌聲。

衛(wèi)潛心里一驚。

“什么東西……唔！”金蕊聽到那奇怪的聲響，疑惑地朝四周看，不想?yún)s叫衛(wèi)潛捂住了嘴。

“噓！”衛(wèi)潛顧不得許多了，緊捂著他的嘴道。

金蕊雙眼睜得大大的，帶著震驚和慍怒，死死瞪著衛(wèi)潛。他長這么大，從來沒叫人這樣對待過。這個矮子，居然敢這樣侮辱他……他死定了。

“你晃胡晃……”金蕊瞪著他，勉強講了一句話。

衛(wèi)潛沒從發(fā)音上聽出這句話的意思，但從金蕊的眼神里讀懂了，小變態(tài)是想講“你放不放”，沒講的后半句是：手不想要了是吧？

“別說話！蹲下！”衛(wèi)潛壓低聲音道。

金蕊哪里會聽衛(wèi)潛的，他又驚又氣，這個人居然命令他？

“你蹲下我就放手好不好？”衛(wèi)潛聽著那怪異歌聲越來越近，急出一身雞皮疙瘩。

盡管衛(wèi)潛的語氣已經(jīng)放得很軟了，但是金蕊依舊不為所動，一雙眼睛冷冷的，怒火蓄勢待發(fā)。

衛(wèi)潛心一橫，牙一咬，松了手。

金蕊才要開口，不想衛(wèi)潛忽然伸手戳他的腰腹，他完全沒有料到這個瞧著弱不禁風的矮子居然有這種膽子，加之他怕癢，衛(wèi)潛不過輕輕戳了幾下，他就彎著身子蹲了下去。

衛(wèi)潛見計謀成功，松了口氣，忙跟著蹲下去。他蹲下的時候，看見金蕊抱著腿蜷著的身體微微震了一震，幾乎不可察地向后移動了一點點。見狀，衛(wèi)潛感到有些意外，金蕊悄咪咪地抬起頭瞄他，二人視線相撞的剎那，金蕊的憤怒的眼神里竟然有些緊張和躲閃。

衛(wèi)潛一下子想明白了，原來小變態(tài)也有害怕的東西，他居然怕癢，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別站起來哈，不然我戳你！”衛(wèi)潛得意極了。

金蕊仍舊抱著腿蜷著身子，他恨恨道：“你找死！”

“也別出聲，戳你信不信？”衛(wèi)潛又道。

“你……”金蕊心里燃著一團火，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就想把眼前這個人吊起來抽死。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等著’對不對？”衛(wèi)潛低聲說。他說完就聽見金蕊哼了一聲，衛(wèi)潛嘆了口氣道：“我也是為了你好。這里有一顆鬼頭在抓人吃，你再怎么厲害也不過是個孩子，不一定對付得了?！?/br>
金蕊極輕蔑地笑了一聲，衛(wèi)潛怕他講話，忙伸手去捂他嘴，金蕊敏銳地扭頭，小辮子甩到衛(wèi)潛手背上，那朵小雛菊極其惹眼。

衛(wèi)潛順勢抓住了他辮子上的小雛菊，扯下來捏在指間搓著轉圈圈，想起先前金蕊用這朵小雛菊變成黃金匕首要殺他，脖頸處頓時冰涼。

他扯下小菊花完全是出自好奇和本能，腦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先下手了，等他猛然醒悟，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局面時，金蕊的眼神已經(jīng)能將他生生凌遲了。

“還給我?！苯鹑锏恼Z氣竟然意外的平靜。

可是他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平靜！衛(wèi)潛心道不妙，他顫著手將小雛菊遞到金蕊面前，猛地發(fā)現(xiàn)金蕊身后突然冒出來的一雙閃著紅光的燈籠。

那不是燈籠！是鬼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