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呼吸一滯，手指捏住衣角。

    大長老也不逼她，靜靜地站了許久，才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無用。鎖魂珠的事情不能妥善解決，便如懸在頭頂?shù)睦麆?，隨時(shí)會斬落……仙冥界遲早卷土重來，絕不肯罷休，到時(shí)我桃源還是逃不過生靈涂炭的厄運(yùn)。”

    冗長的沉默。

    大長老耐心地等待。

    終于，小蝶垂眸盯住腳尖，輕輕的，緩緩的，說出幾個(gè)字：“我試試?！?/br>
    *

    阿嫣歸來的那天，晴空艷陽，正是好天氣。

    所有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剛進(jìn)桃源山的入口，前后左右的退路便被封死了，四個(gè)方向各有一名天狐族的高手嚴(yán)陣以待，四周隱匿在暗處，伺機(jī)而動的人，肯定更多，只是她不知道——修為給了別人，她也就沒有了眼光四方耳聽八方的實(shí)力。

    阿嫣笑了一聲，站定。

    前面，大長老一行人緩緩走了過來，最后面，亦步亦趨地跟著臉色發(fā)白，神情慌張的小蝶。

    沒看到華容，她松了口氣。

    總算舅舅還有幾分良心，定是派人把他看住了。

    阿嫣看著他們，心里猜到了七八分，開口問道：“小蝶的那封信，里面到底有幾句是真話？”

    小蝶猛地抬起頭，目光落在阿嫣臉上，便如著了火，立刻移開。

    阿嫣不看她，只盯著站在眾人前方的黑袍男子。

    大長老沉默地望著她，眼神竟然帶著幾分痛惜，過了很久，答非所問：“阿嫣，舅舅曾經(jīng)拿你當(dāng)親女兒看?！?/br>
    阿嫣蹙眉，性子里不耐煩的一面又冒出了頭，冷笑道：“已經(jīng)到了這時(shí)候，你覺得有意思嗎？……算了，你不說，我來說。”她深吸一口氣，看著他道：“帝宮來人是真的，但來的不是天兵天將，只是前來交涉的文官。你把一切推到我頭上，說是我盜取了鎖魂珠，引起仙冥界和天狐族之戰(zhàn)禍，讓我出來替你頂罪。娘沒有去帝宮，而是在你手上，為了騙我腦子不好使的傻meimei把我叫回來，你把娘關(guān)了起來——舅舅，我說對了多少？”

    大長老依舊沉默，突然，他唇角動了動，露出一絲笑意，嘆道：“你一直是個(gè)聰明的孩子，我早就知道?！?/br>
    阿嫣笑了笑，眉眼之間，沒有失望，亦不顯得痛苦，坦蕩而清明：“接下來，你待如何？想把我交給帝宮，還是……干脆動用私刑滅口？”看了看兩旁的狐族高手，唇邊溢出一聲輕嘆：“……看來是后者。”

    大長老走向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只要你交出鎖魂珠，我可以饒你一命?！?/br>
    阿嫣大笑：“舅舅，你真當(dāng)我是小孩子哄騙？鎖魂珠給了你，你再將我滅口，回頭對帝宮說我雖伏誅，卻已丟失了鎖魂珠……這寶貝，還不是落到你自己口袋里？”

    大長老搖頭嘆道：“你是真的聰明，可太過聰明，未必是件好事?！彼D(zhuǎn)身，看著一名狐族大將所站的位置，淡淡道：“你可知，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步入桃源的殺陣中，只要我一聲令下，便是神魂皆毀，灰飛煙滅？”

    天狐族的殺陣，布置在桃源山的入口，由四名大將各守一方。

    ——這是用來和闖進(jìn)桃源的敵人殊死一戰(zhàn)的陣法。

    阿嫣低笑一聲，抬眸：“舅舅，你真看得起我?！?/br>
    大長老面無表情，徐徐道：“我們不一定要走到這一步，決定權(quán)在你?！?/br>
    阿嫣攤開雙手，笑意染上眉梢眼角，甚至帶著點(diǎn)惡意的挑釁：“動手罷……怎么，不敢殺我？還在打鎖魂珠的主意？”

    大長老走近，目光掠過一抹戾氣，壓低聲音道：“你若執(zhí)意如此，我不殺你，卻有其它方法對付你——你的一身修為，就此廢了太可惜?！?/br>
    阿嫣彎起眉眼，笑得越發(fā)張揚(yáng)：“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唉，不是我不肯給?！彼龂@了口氣，裝出幾分悔意，可那演技漏洞百出，假的明顯：“鎖魂珠，我給了別人，我的一身修為，也給了別人。不信？你大可試試?！?/br>
    大長老神色一僵，片刻后，滔天怒火從眼底涌起，轉(zhuǎn)瞬間吞滅一切，臉容變得猙獰而扭曲：“我收容你們母女三人，我教導(dǎo)你術(shù)法，我悉心栽培你……而你，就是這么回報(bào)我的？”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嘴角勾起冷笑：“好……好！既然如此，你我恩斷義絕！眾將聽令——”

    話音未落，一道翠色的身影從旁閃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幾名追兵。

    玉娘站在阿嫣面前，張開雙臂，臉色是慘淡的白，身上帶著傷，顯然是經(jīng)過一番爭斗后逃出來的。

    阿嫣怔了怔，喃喃道：“娘……”

    玉娘看著黑袍的兄長，雙目泛紅，哀求道：“哥哥……哥哥你饒了她罷——”

    大長老皺眉，冷冷道：“你來這里作甚？回去！”

    玉娘閉了閉眼，輕輕道：“我是不會走的?！?/br>
    大長老雙拳緊握，額頭上青筋暴起，冷聲笑道：“早在你把她送去西天的時(shí)候，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陪你女兒一起死，我成全你，我成全你們！”

    阿嫣心口一緊，拉開玉娘，怒道：“七百多年了……七百多年你當(dāng)成沒我這個(gè)女兒，對我視而不見，這會兒跑來演什么母女情深？走開，我不要你陪我一道死，等我到了黃泉地府，我要告訴爹爹……告訴他，你是怎么對我的——”

    大長老陰沉的聲音響起，慢聲慢氣道：“你還盼著能到鬼界的陰曹地府？殺陣一起，寸草不生，你是灰飛煙滅的下場，三魂七魄盡碎。你死了這條心罷！”他雙臂高高舉起，喝道：“眾將聽令，起陣！”

    阿嫣冷哼一聲，她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他說什么，她都不怕，可玉娘在這里，她卻慌了，又去推她：“說了不要你陪，我早習(xí)慣了生死一人獨(dú)行……走開，你有別的好女兒，管我死活作甚？！”

    可她沒有了修為，憑這點(diǎn)微弱的法力，根本無法強(qiáng)迫玉娘離開。

    玉娘定定地凝視著她，抬手輕撫她的臉頰，眼里淚光隱現(xiàn)，微微一笑，輕聲道：“阿嫣，如果還有一線希望，如果……活下去罷?！彼龔堥_雙手，抱住身體僵硬的女兒，柔聲重復(fù)道：“……活下去。”

    殺陣起，罡風(fēng)肆虐。

    在那一道道如刀光、如劍影的透明風(fēng)刃中，在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中，在全身撕裂般的劇痛中，在眼前漸漸漫開的血霧中……阿嫣看見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也如此刻，被母親抱在懷里。

    那時(shí)，她說：“活下去，阿嫣，一定要活下去！”

    母親轉(zhuǎn)身離開，帶走了二太子的追兵。

    風(fēng)停了。

    遠(yuǎn)處不知是誰在撕心裂肺的慘叫：“娘——！jiejie——！放我過去，jiejie?。?！”

    阿嫣無力地伏在地上。

    筋脈寸斷，遍體鱗傷，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的皮rou。

    她變回了狐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