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露出一雙深色的軍靴，那人站在外面，一動(dòng)不動(dòng)。

    她移開目光：“是你啊?！?/br>
    外頭的人說：“你不見我，我知道為了什么?！?/br>
    阿嫣道：“說來聽聽?！?/br>
    “六年了，你老了?！?/br>
    阿嫣手里的胭脂盒，放到桌子上：“從見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嘴巴不甜，但是沒想到，六年了，光長年紀(jì)不長情商，你說話還是這么不中聽?！?/br>
    青年低笑了聲，依舊隔著布簾說話：“人總會(huì)老，無所謂……”聲音輕了下去，竟是透出一絲柔和：“你在我眼里，不會(huì)變的?！?/br>
    阿嫣搖搖頭：“早該知道，養(yǎng)你不如養(yǎng)只鸚鵡。”

    簾布倏地撩開。

    那人大步走了進(jìn)來，龍行虎步的氣勢，只是行走間，一條腿顯然不對(duì)勁。

    他的膝蓋受過傷，很久以前的那個(gè)雨夜，從樹上摔下來，狼狽地拖著傷腿，咬牙走過一條條街，渾身濕透，腿上血流如注。

    終于，他回到青桐巷。

    ——回到這個(gè)女人身邊。

    她卻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無論是當(dāng)年，還是現(xiàn)在，都不曾改變。

    他說：“跟我去北平?！?/br>
    阿嫣回過頭：“小少爺，你該慶幸，我現(xiàn)在心灰意冷，不想作天作地了……上一個(gè)當(dāng)著我的面，說我老的男人，他的下場可不算好?！?/br>
    唐子睿面無表情，重復(fù)道：“跟我去北平?！?/br>
    阿嫣不看他，走到窗邊：“你放一萬個(gè)心，等你七老八十，滿臉皺紋了，我也還是十八的姑娘一枝花，青春貌美，到時(shí)如果我有閑心，也許會(huì)路過你家門口，看你佝僂著背在外曬太陽，嘲諷你幾句?！?/br>
    兩人說著完全不同的話題。

    唐子睿終于忍不住，幾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臂，眼神如燃燒的火，低聲道：“沈景年能給你的生活，我也能！我能給的更多——跟我走，這輩子我不會(huì)讓你吃苦，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

    “聽說從北平來了一位年少有為的少帥，本想擇日設(shè)宴請(qǐng)他一聚，沒想到……今夜會(huì)在這里見到?！?/br>
    含笑的聲音，溫文爾雅的語氣。

    唐子睿身形一僵，即使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們從沒正式見面，可六年前的那一天，他站在36號(hào)門口，眼睜睜看著那個(gè)女人坐進(jìn)男人的車，眼睜睜看著汽車開遠(yuǎn)，車胎揚(yáng)起的塵埃，模糊了他的視線。

    當(dāng)時(shí)的無力和憤恨，永世難忘。

    唐子睿放開手，轉(zhuǎn)身面對(duì)那穿著淡青色長袍，眉眼溫潤的男人：“沈先生?！?/br>
    沈景年頷首：“初次見面，幸會(huì)?！?/br>
    幾秒鐘的對(duì)峙和沉默。

    沈景年微微一笑，走過來，問阿嫣：“今晚不唱了？”

    阿嫣搖頭：“不唱了?！?/br>
    沈景年說：“我送你回去？”

    阿嫣看了看他，又看看唐子睿，淡淡道：“我自己走，等下我要去見唐子明，他給我寫了一篇新的文章，我想看——這是我人生最大的樂趣了?！鳖D了頓，挑挑眉：“你們慢慢聊?！?/br>
    沈景年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她走到門口，忽然道：“等等。”

    阿嫣停住。

    沈景年拿起梳妝臺(tái)上的一枝花，放在女人鬢邊的黑發(fā)間，笑了笑：“好了，晚點(diǎn)在你家見面，有件事跟你說?！?/br>
    阿嫣轉(zhuǎn)身離開。

    簾布飄起又落下。

    唐子睿冷笑了下：“沈景年，你不必在我面前裝腔作態(tài)，當(dāng)初張嫣跟了你，不過事態(tài)所迫，情非得已，她又不喜歡你?！?/br>
    沈景年看向他，看了好一會(huì)，緩緩搖了搖頭，感慨了聲：“年輕真是一件好事?！?/br>
    唐子睿目光冷然，滿是初出茅廬，年少得志的銳氣：“我會(huì)帶她走——你爭不過我，你自己也清楚。”

    沈景年一怔，忽而笑笑，低聲自語：“我是爭不過，卻不是因?yàn)槟恪！?/br>
    唐子睿皺眉。

    沈景年收起方才的那點(diǎn)傷感，淡淡道：“北邊正在打仗，你要帶阿嫣去？”

    唐子睿眉心緊擰，沒答話。

    沈景年靜默了會(huì)，正色道：“人，我不爭，但我話放在這里，阿嫣不會(huì)跟你走?！币妼?duì)方有話想說，他接著道：“有些其它東西……你可能會(huì)感興趣?！?/br>
    唐子睿揚(yáng)眉：“哦？”

    沈景年說：“下個(gè)月，我就會(huì)離開上海……離開這個(gè)國家?！?/br>
    唐子睿眼神帶幾分猜疑，落在他身上。

    “在那之前，我可以給你這個(gè)數(shù)——”沈景年在臺(tái)子上劃了幾筆，并不在意年輕的少帥驚詫的神色，聲音壓低：“還有一批藥，希望少帥能謹(jǐn)慎用之，多取一條敵寇的命，多救一條戰(zhàn)士的命，國人的命……都是好的?！?/br>
    唐子睿半晌無言，沉聲道：“這恐怕是沈老板一半的身家？”

    沈景年笑了笑，語氣是輕描淡寫的隨意：“大半身家，那又如何？沈某一介商人，說的好聽惜命，說的難聽，便是貪生怕死。最后能做的，也就這么多……至于阿嫣?！彼晚?，嘴角的弧度帶些自嘲，淡聲道：“你大可以試試?！?/br>
    留下這句話，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撩開門簾出去。

    *

    唐子明新寫了一篇文章，描述了他和‘張小姐’之間刻骨銘心，感人肺腑的愛情，文里把張小姐描寫得猶如天女下凡，不僅美貌無雙，更是溫柔體貼，可惜兩人有緣無分，真叫人哭斷腸。

    阿嫣拿了一份抄寫的回去，把情啊愛啊，還有唐子明相關(guān)的，全用黑筆涂掉，只留下形容張小姐美貌的篇幅。

    這才心滿意足地讀了又讀，只覺得回味無窮。

    讀到第三遍，何媽過來敲門，說沈先生來了。

    阿嫣便下樓，倒了杯清茶給坐在一邊的男人：“這么快？”

    沈景年淡掃一眼，戲謔道：“真沒良心……要?jiǎng)邮?，我可是吃大虧的。好歹幾年的情分，你轉(zhuǎn)身就走?！?/br>
    阿嫣調(diào)侃道：“不轉(zhuǎn)身，看著你挨打么？”

    沈景年便笑了出聲。

    阿嫣搖搖頭，抿了口茶：“算了吧，沈先生，不過是個(gè)二十不到的小孩子，就算兇了點(diǎn)，也不至于能嚇著你，連唐子睿都擺平不了，你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了?！?/br>
    沈景年問：“唐子明給你寫新文章了么？”

    阿嫣的眼神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寫了，你要看嗎？”

    沈景年說：“等等，不急?！?/br>
    “漂亮！美麗！”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長出來！快長出來！”

    旁邊的鸚鵡又在炫耀好嗓子。

    沈景年好笑：“最后一句，你新教的？”

    阿嫣說：“我可沒教，乖寶貝聽我念的多了，記住了?！?/br>
    沈景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默地喝完半杯茶，忽然道：“我要走了?！?/br>
    阿嫣問：“公事出差？”

    “出國?！?/br>
    何媽剛走到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