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都猜得到，這謝景瑜身上錦囊里裝著的那片貝葉，該就是殘經(jīng)之一。

五色鹿都能猜得到的事情，他們那些人精又如何能想不到？

或許他們大多數(shù)人猜到也礙于種種原因不能動作，或是不敢動作，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愿意順手給凈涪添個堵，為難為難他。

譬如恒真僧人。

吳國是天靜寺的轄國，在這里，恒真甚至都不需要借用任何人手，只他自己，只一個簡單的托夢，便能給凈涪帶來點(diǎn)無傷大雅的小麻煩。

畢竟，這一片貝葉雖已在這謝景瑜身上掛了十余年，但除了謝景瑜之外，謝家那位老夫人，乃至她的娘家人，也不是不可以和他爭上一爭。

謝家老夫人的娘家人也便罷了，他們真想爭，謝家也不是吃素的。但若是謝家老夫人也動了心，謝景瑜便是拼卻了這一條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凈涪無意逼迫謝景瑜，既然謝景瑜拒絕，他便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這件事暫且放下。

謝景瑜小心看著凈涪表情，見得凈涪點(diǎn)頭，他想松一口氣，但不知怎么的，心頭竟是惴惴，卻是比拒絕凈涪等待凈涪反應(yīng)的時候還要不安。

謝景瑜知道此間事情怕很有麻煩，但他摸著腰間掛著的錦囊，在黑暗中繪畫那熟悉的紋路，到底沒開口說話。

兩人一鹿對坐一夜。

待到天色漸亮，東邊的日光熹微，凈涪便將身前的油燈往側(cè)旁一挪，取出木魚，拿起木魚槌子，拿緊了手上珠串，閉目開始做功課。

因此地就在城中，為避免驚嚇世人，五色鹿并沒有合著凈涪的木魚節(jié)奏鳴叫誦經(jīng)，而是選擇了默誦經(jīng)文。

但即便沒有五色鹿合鳴，光只凈涪一人敲經(jīng)，這陣陣節(jié)奏規(guī)律的木魚聲也將整一片地界圈畫出來，自成一片清凈世界。

謝景瑜僅僅聽得一聲，剛升起的離開的念頭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穩(wěn)穩(wěn)地盤膝坐在冷硬的石板上，安靜聽著凈涪敲經(jīng)。

明明他此前從未翻閱過任何一部佛典，更沒有記下哪一句佛經(jīng)，可此時他聽著凈涪敲經(jīng)，心底卻自有一篇經(jīng)文自然浮起。

他自然而然就明白，這一部佛經(jīng)名叫，是為天靜寺中第一經(jīng)。

他依稀能看見一處樹園中，被諸位大阿羅漢簇?fù)碓谥醒氲姆鹜诱谡f經(jīng)。佛陀與諸位大阿羅漢述說西天佛國，演化無邊勝景，贊頌極樂凈土的之主阿彌陀，稱贊無邊功德。

謝景瑜聽得認(rèn)真，但心中也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低低地說些什么。

謝景瑜此時尚且蒙昧，不能窺見本心，自當(dāng)更不曾聽見那一句出自他自己本心的話語。但即便如此，謝景瑜也有點(diǎn)心神虛浮，似乎是在排斥著些什么。

然而凈涪和五色鹿都沒看他，他們一人還在專心敲經(jīng)，一鹿也在安靜聽經(jīng)，并在心底合著節(jié)奏默誦經(jīng)文。

一遍敲完之后，凈涪手腕一挽，手中拿定的木魚槌子再次敲落在木魚魚身上。

又是“篤”的一聲木魚聲響，將謝景瑜的心神拖入了一處樹園中。

謝景瑜心中有感，這該是另一篇經(jīng)文。

然而，許是資質(zhì)不夠，亦或是時機(jī)未至，謝景瑜聽這木魚聲只覺心頭輕松暢快，卻聽不出這到底是一篇怎樣的經(jīng)文。

謝景瑜想得一回，便沒有再強(qiáng)求，只安安心心地聽經(jīng)。

謝景瑜其實(shí)想得很開。

他自己此前就沒有翻閱過任何一部佛經(jīng)，更未曾聽誰說念過一段甚至是一句經(jīng)文，那不論眼前這僧人敲的是哪一部經(jīng)文，他都是必聽不出來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強(qiáng)迫自己去猜這到底會是哪一部經(jīng)文，只管安安靜靜地聽木魚聲就好了。

謝景瑜聽凈涪敲經(jīng)敲出的木魚聲聽得不亦樂乎，但他這種平靜暢快的心情才保持了片刻，就被木魚聲中一個平常的跳音打斷，他皺了皺眉頭，但很快，他又平復(fù)了心情，仍自歡喜聽著。

雖然這木魚聲中的跳音不止一個，謝景瑜也聽得很歡喜。等到凈涪一個結(jié)音敲落，他還自閉目回味了半響，才睜開眼睛來。

敲下結(jié)音，凈涪便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此地。

因?yàn)樗@次的東西不多，所以到得謝景瑜睜開眼睛來的時候，凈涪已經(jīng)準(zhǔn)備離開了。

謝景瑜都顧不上詢問凈涪五色鹿的去向，急步跨出走到凈涪身前，抬手將凈涪攔下，“師父，請等一等。”

凈涪停下腳步，抬眼看他。

謝景瑜斟酌著問道：“敢問師父，您剛才敲木魚的時候，可都是在心中想著一篇經(jīng)文？”

第473章謝家諸事

凈涪上下打量得他一眼，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的識海世界中，佛身低唱得一聲佛號，笑言道：‘好悟性！好佛緣！’

便連魔身都側(cè)目看得他一眼。

謝景瑜不知，只看著凈涪問道：“那……師父最后敲出的那部佛經(jīng)，是不是……尚且殘缺？”

謝景瑜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全然不敢抬頭去看眼前這僧人的臉色，就怕這位青年僧人生氣發(fā)怒。

誰曾聽說此間佛經(jīng)還有殘缺的？誰又敢說此間佛經(jīng)有殘缺？！

他沒有聽人說過，但他當(dāng)著人的面問了，且還是當(dāng)著一個青年僧人的面問的。

謝景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么有那個膽子問出那樣一句話的，就算眼前這位青年僧人饒得過他，隨便傳出去，整個吳國的人都放不過他。到得那時，他才真真正正是在吳國無有立錐之地。

凈涪沉默。

謝景瑜等了好半響，才壯著膽子抬起目光來看凈涪。

凈涪見他目光望來，臉色未變，卻在他的目光下點(diǎn)了頭，確定了他的猜測。

聽得這個駭人聽聞的事實(shí)，謝景瑜原該是要倒抽一口冷氣的，但他卻在面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笑容里帶著少年人窺知秘密的得意和驕矜，璨亮得彷如此時初升的那輪大日。

謝景瑜就這樣笑著與凈涪合掌一禮，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但他才剛要往前踏出一步，便見他身前站了一個灰袍的青年僧人。

謝景瑜瞳孔微微收縮，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往凈涪原本站定的方向看了一眼，原地空蕩蕩的，哪兒還有人？

謝景瑜緩慢回頭，望定前方也正抬眼看他的凈涪。他也不害怕，只笑著問道：“師父，可還有事？”

凈涪頜首，他向謝景瑜抬起手。

那張白皙修長的手掌掌心處，正托著一縷金燦燦的佛光。

謝景瑜看著這張手掌，看著手掌上的那縷佛光，心頭腦海一片空白，但這全然不阻礙他抬起手，去拿那一縷佛光。

他仿佛是真的拿到了什么，但當(dāng)他想要將那縷佛光拿到眼前細(xì)看的時候，他手指上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是幻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