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凈涪倒是沒什么，但這藏經(jīng)閣里的其他人尚且顧不上慶幸這一段出自自家祖師爺手筆的機緣落入外人手中，先就替凈涪生起氣來。

方才明明是你自己說的要將這一部佛經(jīng)贈送給人家，現(xiàn)在又說不能給，這不是耍著人家玩嗎？！

別管凈涪比丘本人到底想不想接受這一份機緣，單你這樣前后反復(fù)的說法乃至態(tài)度就不對！

然而，當(dāng)這些怒火盈胸的沙彌、比丘們抬頭，幾乎是下意識地瞪向上首的圓成羅漢的時候，他們才猛然醒覺，此時承受他們怒火的不是別人，而是被他們供奉在祖師堂受他們供奉的祖師爺。

有那么一會兒的工夫，這些沙彌、比丘們的表情都是空白的。

作為當(dāng)事人的凈涪倒是比他們所有人還要平靜得多，他就只是禮貌性地望著虛空佛光中的圓成羅漢，沒有太多的情緒變化。

待那些沙彌、比丘回過神來后，不少人是低下頭誰都不看的，但也有不少人用愧疚擔(dān)憂的眼神打量他。

圓成羅漢將所有人這頃刻間的變化收入眼底，但比起當(dāng)年眼睜睜看著靜安寺敗落，圓成羅漢此時的情緒著實算得上平靜而滿足。

他彎著唇高興地笑了笑，對下方平靜淵深的凈涪眨了眨眼睛，轉(zhuǎn)了話題道：“對了，比丘找到這一部佛經(jīng)頭上來，是為的取走散落在此處的？哈哈，那請比丘隨意，隨意。說起來，我還挺好奇的，散落在這里的那到底在哪里？我怎么都沒有看見？”

雖然說這也是緣法的問題，但放在暗格里被妥當(dāng)安置了這么多年的那部可是出自他的手筆，可圓成卻敢擔(dān)保，那一部里真的沒有哪一片貝葉是完全空白的。

別是他將記載著經(jīng)文的貝葉當(dāng)做真正的空白貝葉用了吧。

圓成羅漢甚至開始翻找腦海里的記憶，想要找出那一部里到底哪一片紙張更為特殊一點了。然而，即便他的記憶清晰無有一絲模糊，他還是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

凈涪似乎知道圓成這位羅漢的心思，他搖了搖頭。

圓成羅漢一挑眉：“哦？”

卻見凈涪雙手合十，向著他微微一個稽首，然后便伸出手來，抓住了那個被推移到另一側(cè)露出空格來的那一塊薄薄的木片。他的手指僅僅只是一扭一扣，那塊薄薄的木片便乖乖地落在了他的手掌心。

圓成羅漢這會兒是真的驚訝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僧侶也都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著凈涪的手，完全回不過神來。

是他們眼花了還是出現(xiàn)幻覺了，他們怎么沒見著凈涪比丘伸手去拿暗格里靜靜躺著的那部，而去找的那塊活動的木片？

凈涪卻不理會旁人的想法，他只是微垂了眼瞼望著那塊木片。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他的掌心處，死死地盯著那一塊木片，仿佛能從這塊木片上看出些花兒來。

也許真的是受到了這些人的影響，又或者僅僅是感覺到凈涪的意志，那塊木片開始有了些變化。

它的顏色從普通的深棕色褪成玉白色，形狀也從木條形狀開始拉扯變化，甚至連它的材質(zhì)也在慢慢改變。

等到一切變化結(jié)束之后，靜靜躺在凈涪手掌心里的就再不是方才的那一塊木片了，而是一片空白的薄薄貝葉。

貝葉瑩潤如玉，泛著薄薄的微光，觸手更有微溫，誰看了都不會相信它是凡物。

圓成羅漢恍然，卻不知道自己該哭該笑。

都到這個時候了，圓成羅漢哪兒還不知道，凈涪手里的那一片貝葉才是真真正正刻錄著的寶貝？

可這樣的一件寶貝，卻被人制成了木括，藏著另一部。這可真的是……

然而，不管旁人想法如何，那躺在凈涪手心處的空白貝葉卻漸漸地升起了一縷比上空圓成羅漢身上的佛光更璀璨更通透的佛光。佛光流轉(zhuǎn)間，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和目光?？蛇@一藏經(jīng)閣的大小僧侶們，也僅僅只有凈涪比丘一人得到了特殊的回應(yīng)。

如同以往他每次找到刻著的貝葉一樣，佛光升起的那一刻，凈涪的心神便被拖入了不知在哪一處時空中的祗樹給孤獨園里。

但園林中，還是那些熟悉的樹木、熟悉的大比丘和比丘眾、熟悉的菩提樹，以及菩提樹下端坐的世尊。

世尊正與一眾大比丘、比丘說法，對于凈涪的突然出現(xiàn)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在意。

凈涪也是習(xí)以為常，他眨了眨眼睛，便收攝了心神，平靜了思緒，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蒲團上，認(rèn)真聽著經(jīng)文。

“……無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br>
凈涪神色一凜，不由得抬起頭來直直望向上首的世尊。

世尊卻面色不改，仍然放松自如地與在場的眾人講經(jīng)。

世尊此后的經(jīng)文講解，凈涪已沒再留心，他只是一字一句地咀嚼著那一段經(jīng)文。

“……我得阿耨多羅三藐薩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br>
阿耨多羅三藐薩菩提，指的是無上正等正覺佛果。然而，世尊說“我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他得證無上正等正覺這一個境界，甚至連一點點的少量法門都沒有得到，才將這一層境界命名為無上正等正覺。

然而，在世尊釋迦哞尼說這一句之前，卻又有須菩提問的“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

須菩提問的是，世尊證得無上正等正覺，是不是什么都沒有得到？

其后世尊釋迦牟尼答這一問說的明明是“如是如是”，卻又解說“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

“無所得”、“乃至無有少法可得”俱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無所得”、“乃至無有少法可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凈涪只一遍遍咀嚼著這些詞語，始終沒有厭倦，也一直沒有分神分心，甚至直到他的心神被送出這一處園林，他還是專心致志地咀嚼著這些詞語，未曾有過半點停歇。

坐在上首虛空處的圓成羅漢看著凈涪眼睛明暗一個閃爍之后，竟就開始不停不休地來回念叨著幾個詞語，幾近瘋魔。

他挑了挑眉，便將目光從凈涪的臉面往下一挪，落在他手上拿著的那一片空白貝葉上。

原本那一片空白的貝葉，漸漸地被金色佛光刻印上了一個個文字。

圓成羅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