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殿的殿階上鋪上蒲團(tuán)，扶她坐了，春光融融，微風(fēng)習(xí)習(xí)，倆人一起靜看那白簇簇一團(tuán)團(tuán)的花兒。

    如今后宮里人少，份外清凈，大約是懷孕的緣故，陸敏心情格外好，一直坐了半個時辰，推算著皇帝該要回來陪她用午飯了，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打算回長安殿去。

    走到望仙臺時，迎面而來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面容倒挺姣質(zhì)，穿著也頗華貴，遠(yuǎn)遠(yuǎn)盯著陸敏看了許久，捂唇叫了聲麻姑，提裙便跪，堵住陸敏的去路，磕起頭來。

    后宮雖無別的嬪妃，但幾個老太妃是一見陸敏就紅眼的，太皇太后也與陸敏不對付。春豆兒怕這婦人是來沖撞陸敏的，堵在前面叫道：“那里來的婦人，好好兒的你這是做什么？”

    陸敏瞧這婦人有些眼熟，待她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是吏部左侍郎馮柯家的夫人王氏。這王夫人當(dāng)年與陸府二房的鄭氏關(guān)系頗好，所以陸敏認(rèn)得她。

    她使春豆扶起王氏，問道：“王伯母，因何你竟入宮了？怎的還哭上啦？”

    王氏連抽帶泣，嘮嘮叨叨講了半天，陸敏才明白過來。

    原來，自新年伊始，皇帝便開始著手徹查并整頓六部。吏部管官員的委任與升遷，不查倒沒事，一查混身的毛病。尚書和右侍郎被拉到午門外砍了頭，唯剩左侍郎馮柯，因其牽連就少，皇帝只撤了他的職，羈押在牢，卻并沒有處置他。

    直到昨天，皇帝下了封圣旨，免了馮柯的罪?；实勰欠馐ブ紝懙挠悬c(diǎn)長，先罵馮柯不知恩，助紂為虐，再中肯的點(diǎn)了些他這些年在吏部做的好事，中間還穿插了一段他在后宮的生活。

    那段話的大意是，皇帝傍晚回長安殿，見有一個宮婢跪在墻角，遂問陸昭儀是怎么回事。

    陸昭儀說，自己宮中失竊，主犯已經(jīng)處置，這宮婢非是同伙，但知情不報，所以罰她跪在那兒反省。

    知情不報便是包庇罪，自然要嚴(yán)懲?；实郛?dāng)然勃然大怒，直言將那宮婢拖出去打死。

    這時候，陸昭儀勸道：“她知情不報，也是因?yàn)橥锏耐{，事發(fā)后又誠心悔罪。如今我這長安殿新開，恰是用人之際，如此帶罪之人，總得給她一個誠心給過的態(tài)度，否則，一味用重典而不施恩，人心流散，宮婢們表面懼伏，內(nèi)心卻恨我手段毒辣，不肯盡心已職，豈不得不償失？”

    皇帝聽完之后，以微見著思考了一番，決定寬容馮柯一回，罰他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待罪立功，繼續(xù)為國盡鞠。

    上司和同事都死了，馮柯在鬼門關(guān)溜了一回，居然因?yàn)殛懻褍x一句話便可以升遷為尚書?？梢韵胂?，馮柯在獄中聽到這封圣旨時的感恩涕淋。

    他不記皇帝的恩，只記陸昭儀這句話的情誼，所以一進(jìn)家門，便使著自家夫人遞牌子入宮，要她當(dāng)面感謝陸昭儀。

    王夫人邊哭邊說，止不住夸道：“皇上本是明君，陸昭儀更是天下難得的深明大義，若您能為皇后，才是咱們大齊百姓的福份呢?！?/br>
    陸敏心說，李祿撥給長安殿的人，全是嘴嚴(yán)腿快眼色好，又精明干練的能干之人，沒有一個手饞眼饞的，自己進(jìn)長安殿四個月，也從來沒有失竊過什么東西。

    至于皇帝圣旨上假她口所說的那番話，她也從未說過。

    皇帝睜著眼睛說瞎話，倒是哄的馮柯夫婦如今奉她為神明一般。

    王夫人左看右看，忽而自身上掏出一疊銀票就要往春豆兒懷里塞，嘴里連連道：“我也聽說陸昭儀懷孕了，家貧無好禮可備，這里有幾千兩銀子，陸昭儀留著給小皇子置備些頑意兒，如何？”

    陸敏頓時就拉了臉，聲音也硬了起來：“王伯母，若只為說幾句話，我是小輩，聽了就是。您若再來塞銀塞物這一套兒，我非但不收，還得命人將您送到內(nèi)侍省去，拿銀票賄賂后妃，您是嫌馮尚書那牢還沒坐夠嗎？”

    春豆兒嚇的立刻扔了銀票，扶著陸敏轉(zhuǎn)身便走。

    陸敏叫這婦人氣了一回，吩咐春豆兒道：“你抽空往內(nèi)侍省一趟，告訴李總管一聲，往后宮門上盤查的緊一點(diǎn)，若有攜著大筆銀票入宮的，直接遣回去，否則銀子戳到面前，咱們飭斥一通，這些命婦們表面不說，回去也要記咱的仇，平白惹人的事情，還是叫李總管干的好?！?/br>
    春豆兒連連點(diǎn)頭，笑道：“所以人們常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李總管就是那宮門上的小鬼，專門扮惡人的，是不是？”

    陸敏笑道：“恰是這個話兒。否則若無小鬼作惡人，誰能察覺到我這閻王爺?shù)暮媚?？?/br>
    倆人正你一句我一句斗著嘴兒，太液池畔，恰是當(dāng)年竇師良贈過耳墜的地方，那人就站在當(dāng)初那棵大槐樹下，仍是那身正紅色的官服，一品文官的仙鶴補(bǔ)子叫陽光照的閃閃發(fā)亮，負(fù)手站在那里，正望著她。

    陸敏叫了聲先生，笑問道：“可是來看太皇太后的？”

    年前皇帝以叛國罪斬了南陽駙馬，又褫奪了南陽公主的封號，命她在長春觀出家，關(guān)在曾經(jīng)關(guān)過陸輕歌的那間屋子里，大年十五的夜里，南陽公主也病沒了。

    隨著南陽公主死，太皇太后長病不起，竇師良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時時會入宮探望。

    ☆、皇后

    竇師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道：“她大約挺不過今年去?！彼磉呍贌o親人，早見慣生死離別，說這話的時候, 口氣也是淡淡的。

    他又道：“聽說你懷孕了？”

    孕期不過三月，為避諱故, 其實(shí)是不能說的。但皇帝大約有點(diǎn)喜不自禁，如今已倡的滿世界都知道了。

    竇師良又道：“在宮里懷孕，一定小心謹(jǐn)慎，不該吃的不要吃，不該走的路也不要多走?！?/br>
    他自幼在宮中行走, 又是一雙冷眼，比皇帝更知后宮里的險惡，所以才要這樣提醒。

    陸敏不停點(diǎn)頭，見這人時時盯著，如師如長, 兩只眼里滿滿的不放心。憶及當(dāng)初自己背負(fù)陸輕歌回家時，滿世界也無人能理解她，唯有他會說一句，那是逃不開的原罪來安慰她。

    事實(shí)便是如此，恩與怨是分開的。陸輕歌欠了全天下人的債, 上輩子也欠了陸府諸人一條命，但從生至死，一直待她好的不能再好，無論對錯, 也無論陸輕歌那份愛里攙雜著什么樣的功利，她做了她該做的。

    竇師良見陸敏一直不肯說話，又道：“經(jīng)過這一年多，我也看出來了?；噬显拘造?，但因?yàn)槟愕臐撘颇?，也在學(xué)著想要以仁治國。

    我曾以為，陸輕歌將是你難以洗去的污點(diǎn)，所以執(zhí)意不肯讓你入宮。但如今看來，皇上會一點(diǎn)點(diǎn)洗去那個污點(diǎn)，你將會是與她截然不同的皇后。止這一點(diǎn)，我竇師良不如皇帝，也就沒什么可說的呢。往后，各自珍重吧！”

    就這樣，陸敏當(dāng)初六神無主時所造的情債，便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