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時驟然消散，阿寧與他并肩站在船舷，只有他一個人看得到的畫面說不出的美麗。顧遠亭的心境在那一瞬間平和下來，沒有什么比得得到一只這樣的小鬼更能讓顧遠亭感到驚喜了。

佛像鑄成以后，還要舉辦一個小型的恭請儀式，將其請進正殿以作供奉。顧遠亭在約定的時間到達寺院，熔爐已經(jīng)熄了，金光燦燦的佛像立在旁邊，周圍的誦經(jīng)聲不止。

住持把顧遠亭請進大殿內(nèi)，顧遠亭剛剛邁出步伐，一條腿跨進門檻時，便聽到腦海中嗡的一聲，誦經(jīng)聲似乎放大了無數(shù)倍，震耳聵聾到讓他無暇作任何考慮。

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佛牌鏈突然斷掉，佛牌墜地，里面的靈體被一股大力強行抽離出來。

阿寧驚慌失措地想去拽顧遠亭，但是顧遠亭的意識已被誦經(jīng)聲占滿，感覺不到任何靈力波動了。

阿寧氣急敗壞地想要掙開經(jīng)文的束縛，但是在眾多高僧合聚的強大念力下完全無法動彈。他被死死釘在那些艱深晦澀的經(jīng)文中間，眼睜睜看著顧遠亭隨寺院住持向大殿深處走去。

“顧遠亭……”阿寧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聲音虛弱而絕望。

顧遠亭的腳步似乎頓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否聽到，頭也不回地走出他的視線。

☆、第11章幻象

寺院住持帶著顧遠亭走進大殿側(cè)面的禪室，布簾落下時，立刻隔絕了外面的聲音。房間內(nèi)說不出的靜謐，顧遠亭感覺到一種心如止水般的安靜平和。

“顧先生帶來的訊息，我們收到了?！弊〕志従徴f道，聲音空寂如在大殿的回音。

顧遠亭沉默片刻，開口說，“謝謝?！?/br>
當他終于認識到小鬼的危險性時，曾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能帶它回國。但是人類在鬼面前太弱小了，顧遠亭被壓制得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只能趁小鬼不注意的時候向寺院求助。

向這個國家最大最負盛名的寺院捐贈純金大佛，是顧遠亭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這里應該有著法力最深厚的僧侶，如果他們還不能幫到顧遠亭，也就沒有什么能幫到他了。

從策劃這件事開始，他叫秘書準備了厚厚的一疊資料，逐字逐句看過去并修改，就是在賭小鬼沒有耐心陪他一起看枯燥無味的工作文檔。而文檔中，他隱晦地標注出求助的文字。憑借多年來秘書對他的了解，顧遠亭相信她一定找出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并傳達給寺院，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顧先生是我們寺院的有緣人，也是真正福澤深厚之人，若非如此那陰靈也找不上你。雖然危險，締結(jié)契約后他對你是無法反噬的，也因此不會真正傷害到你，這樣強大的助力顧先生確定不要嗎？”真正的高僧總是心懷慈悲，住持認真負責地向顧遠亭陳明利弊，等待他做出真正的選擇。

顧遠亭有些恍惚，他當初快被嚇死的時候自然是要想辦法解脫的，可是度過七天的假日以后，情況又有點不一樣了?！澳莻€……他真的很強大嗎？”顧遠亭的關(guān)注點詭異地落到了這里，他還記得阿寧蠱惑人心時的淡然，記得他揚起海浪時的張揚得意，記得他把白沙變成陽光時燦爛的笑容。

“是啊，”住持長嘆一聲，“你做功德回向給他時，是真心的吧？”

顧遠亭不自然地點點頭。

“但那只能償還在你們之間的因果，想讓他重入輪回是不可能的?！?/br>
住持的聲音平緩，聽得顧遠亭卻是一驚。“為什么？”

“他背負數(shù)百條人命，都是打亂了輪回的枉死之人。他本該打入無間地獄，永不超生，然而卻被攝靈入了佛牌。也正因為如此，你那佛牌的靈力才會如此強大，因為入靈的原本就是厲鬼啊。這樣深重的罪孽，是不可能用功德抵消的?！?/br>
顧遠亭一時驚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么看都是單純無辜的少年，怎會背上數(shù)百條人命？但是住持德高望重，更沒有必要騙自己，他的話同樣不容置疑。

住持長嘆一聲，“你若無心帶走，留他在寺院里也好。有僧侶們誦經(jīng)超度，也免去他的許多苦楚?！?/br>
“他過的很辛苦嗎？”顧遠亭突然問道。

“僥幸從地獄中逃脫，免受地獄之苦，卻還是逃不過餓鬼道，餓鬼之苦也是非我們平常人所能想象的。”住持耐心地向他解釋著，“六道輪回中，眾生的狀況千差萬別，而輪回的情形又各隨業(yè)力。天、人、修羅三道，多為行善積德之業(yè)力，是福報；鬼、畜、地獄三道，多為惡故，是受苦。鬼道眾生與我們同在塵世間，因為業(yè)障他們看不見日月光，只能生活在黑暗中。鬼道眾生看到水好比膿血，看到食物卻被看守者驅(qū)逐，飽受饑渴之苦。一旦用進水和食物，水和食物會變?yōu)榇┠c毒藥，讓他們受盡內(nèi)腹燃燒的痛苦。如果沒有人的供奉和佛法加持，他們只能忍受這樣的痛苦?！?/br>
顧遠亭聽得悚然，卻不由在想，經(jīng)受這樣的折磨，性情變得乖戾一點也在所難免了。

“不過，”住持話音一轉(zhuǎn)，“鬼是能迷惑人心的，在這間禪室內(nèi)有佛法阻隔，才能保證你的判斷不受任何外力干擾。顧先生，請依照你的本心做出決定?！?/br>
他把最大的選擇權(quán)交給顧遠亭，顧遠亭一時間竟無法作答。理智上他覺得跟這樣麻煩的物種打交道自己一定不會好，感情上卻有些放不下。他是真的喜歡阿寧的天真無暇，而并非想從鬼的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住持也不催促他，盤腿坐下閉眼打坐，看起來像是很快入定了一般。

顧遠亭猶豫著，慢慢地竟伏在桌面睡了過去。

他像是來到同樣的一個夢境里，站在青山碧海中間別墅的窗臺前?；剡^頭，阿寧面帶憂傷站在門口，幽幽望著他說，“你不要我了么？”

顧遠亭心里一痛，卻見阿寧轉(zhuǎn)身就走。他急忙追出門去，眼見的不再是度假的島嶼，腳下一片火海，從地底下升起大火正向阿寧所站之處卷來。攢動的火焰直往他身上撲去，少年無措地四處躲閃，卻怎么躲也躲不開。

情急之下，顧遠亭毅然跨進火海握住阿寧的手腕，而此時地上終于裂出一道大縫，兩人就這樣墮入其中。

即便知道縫隙的盡頭連著地獄，此刻顧遠亭想的卻還是，他總算真真正正地握了一次他的手。

落地以后，他們并排站在黑色湍急的河流旁邊，腳下是從未見過的紅色花朵，只見大朵的花瓣而不見葉片，如同鮮血鋪成的紅色地毯一直蔓延到視野盡頭。

那是曼珠沙華，阿寧說。

“這就是無間地獄了？”顧遠亭開口問道。

不及阿寧回答，便見天上不斷落下無數(shù)熾漿，地面處處騰起猛火，其間陡然出現(xiàn)的眾生在火焰中互相砍害，又由獄卒追在后面用各種刑具割刺，倒地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