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你小子見識淺薄，怎么就沒有？才不過幾十年前的事情哩！你當(dāng)我們家在小王村扎得穩(wěn)腳跟真是靠什么馬車壯漢？雖然漢子們能打敢拼是一方面，最要緊的是那一車車的竹簡！

那會子還是庶族私自藏書輕則杖刑、重則殺頭的時候，我們家能光明正大帶那許多書來代表著什么？”

可只得意一會子，又垂頭嘆息兩聲，才又振作：

“好在如今不比前朝了。太祖雖被說是泥腿子出身粗俗不堪，如今這皇帝還好，儲君也是個寬仁的?！?/br>
一拍宮十二肩膀：“走！到你且明阿爺家一道細(xì)細(xì)說?！?/br>
大步走幾步，又回頭叮囑兒孫：

“方才沒注意，也不知道你們聽去多少，可都記住了，半個字都不許往外傳！不然不管哪一個，直接逐出族了事！”

宮學(xué)峰都嚇了一跳，趕緊捂嘴站直：“不說，一定不說！”

宮待蘊也肅顏：“阿父您放心?！?/br>
☆、議定

宮且楦這一回說宮十二見識不足，倒真沒說錯他。

雖然一不小心就用上了“小子”這稱呼不太妥當(dāng)，但紙張印刷之術(shù)，宮十二只惦記著能迅速將宮氏滅蝗之法傳播出去的好處，卻沒看到紙張印刷術(shù)本身的價值，或者說看得不夠重，卻實在是淺薄了些。

大概也有給蔡侯紙這稱呼誤導(dǎo)了的，便以為這最初造紙的人得的榮譽也不過是個侯而已，卻未免不知詳情。

首先，那蔡倫是何等人？內(nèi)侍殘缺之人而已。雖說漢朝的時候也有閹人可為官者，內(nèi)侍的地位并不像后世某些朝代低下，但那時候也不是好好一個人為了進宮自愿閹割的明朝?。?/br>
基本上在漢朝的時候，那遭閹割的都是什么人哪？或許自己獲罪受刑，或許是因遭人連累卻也是一般獲罪方才受刑的。

正經(jīng)點兒的人家，都講究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哩，哪兒甘愿會閹割入宮？

其次，蔡倫雖說造了紙，于天下讀書人皆有大功，也確實是個為了匡弼時政敢于“數(shù)犯嚴(yán)顏”敦厚勤奮人，奈何人在內(nèi)宮，在敦厚人也少不了行不道事，例如漢章帝正宮竇太后無子，便指使蔡倫誣陷章帝妃宋貴人“挾邪媚道”、通令其自殺便是其一，雖然和帝因此得以登基，蔡倫因此得封中常侍，也才有后來的蔡侯紙，卻也掩蓋不掉這一路血腥。

再有如投靠和帝鄧綏皇后之后的諂媚屈尊等等，終歸在蔡倫身上加深了宦官諂媚的烙印。

當(dāng)然，正經(jīng)讀書士族之人也不見得能比蔡倫干凈能為，可誰讓蔡倫做得再好，漢朝史官立場堅定、寧死不肯改一字的cao守是其一，他自己不擅長著書立論為自己辯解，也沒個后人因為他的名聲出來何人打官司，又是其二其三了。

如此接二連三，蔡侯紙只讓他的發(fā)明人得了個侯爵，還遇上宮十二這個不熟悉漢代爵位的，將之不甚看重，也實在難免。

好在宮且楦是個明白人，這紙張印刷折騰得出來，趕著去各地散發(fā)，讓識字之人皆知這宮氏滅蝗之法的來歷、再不懼人貪功冒占固然要緊，但宮家從此成為什么書香世家著姓大族都不敢輕忽的人家，卻更是重中之重。

從宮且楦家到族長住著的宮氏祖宅，距離算不上遠(yuǎn)，可要繞到平日開著的側(cè)門那兒卻也不近，正好夠?qū)m且楦將紙張印刷的好處給宮十二掰扯明白，奈何蔡侯紙的名字?jǐn)[在前頭，宮十二一時沒想明白蔡倫和宮家身份的差異，也不以為然，只一心琢磨著和宮且楦商量：

“您是說，本朝之前，除了世家大族世祿公卿，最多也就是這‘舉孝廉’，靠的也不是科舉才能，而是名聲德性？

直到本朝方有所改動，如今雖沒有杜絕舉薦制度，可也開了科舉，又放寬了民間藏書識字的門檻兒？”

宮且楦點頭：“本朝太祖并如今皇帝何等英武、如何打得外族屁滾尿流撤出我炎黃大地且不說，這科舉確實是好東西，百姓多能識字，行事也知些廉恥；又有科舉注入新血、興起寒門，也省得那些老世家自以為大姓就多了不起——

往往還連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將士，甚至是幾百年為國戍邊的將門都不看在眼里哩！”

宮十二一笑：“只怕科舉出來的，也不見得就對將士如何敬重?！?/br>
宋朝，明朝，哪個不是這般？連他這樣半桶水的學(xué)渣都知道哩！

只不過眼下關(guān)注的不是這個話題，宮十二一笑則過，轉(zhuǎn)而問：

“世家把持知識傳播不知道多少年，本朝放寬卻不過幾十年，如今民間正經(jīng)兒最和蝗蟲接近的，識字的能有幾個？”

宮且楦嘆氣：“小王村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雖科舉出仕的還不夠格兒，大抵能看得懂布告的，好歹也有那么幾十人?？蓜e處，遠(yuǎn)的不說吧，那好賤人怎么能敢自稱書香之家？不就是整個程家村，識字的人一個巴掌都數(shù)得清嗎？”

宮十二點頭：“就那是一個巴掌里頭，不知道怎么種地養(yǎng)鴨子的也多著呢！”

頓了一頓，才又道：

“那您看，我們這滅蝗之法，文字版也要的，文字合著圖畫說明的也要的，只單純圖畫的更是多多益善，最好散到個目不識丁的老農(nóng)手上，也能看懂是啥回事的……如何？”

眨眨眼睛：“當(dāng)然宮氏名號必是要打出去的，圖畫版的也要有文字署名，看不懂也混個眼兒熟哩！”

宮且楦笑：“這倒也是個法子，就是這圖畫……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哩！我們族里刻字寫字的還能找著幾個，要刻畫兒的可就……”

宮十二本要說這幾天意外發(fā)現(xiàn)那阿舅爺家?guī)缀跞巳丝痰靡皇趾媚镜?，只怕刻字刻畫也都使得，一轉(zhuǎn)念又知道宮且楦對此事之看重，便是沒有宮流溪前事，這親家再好也摻和不進來，就將話咽了回去，只是笑：

“我那畫不怎么樣，卻勝在簡單明白（簡筆漫畫嘛），雕刻起來也容易，就是我只會用木炭筆畫，卻實在沒拿過刻刀……”

宮且楦拍胸脯：“這有何難？只要你畫得出來，刻的不消你cao心，族里頭不知道多少小小子哩！就是陶棄都能刻一手好字，順著線條刻畫也沒問題?！?/br>
只是又猶豫：

“這事兒，陶棄吧，也是個好孩子，只是他雖給我們家?guī)Я嘶貋恚?dāng)日處置得還不如程遺哩！程遺是分宗斷親出來的，與程老二程老四都算兩族旁人，輕易株連都算不上的。

可陶棄，他阿爹是和離回來，葬到咱們自家祖墳。陶棄卻只讓他阿爺做主簽了切結(jié)書，斷親都沒斷明白，宗族更是牽扯不清……”

說起來宮氏對嫁出去的哥兒、哥兒生的外孫都算極好了，就陶棄這樣，不只能入族學(xué)、學(xué)得不少族中祖?zhèn)鞯奈渌嚕乙蛑矸莸降子行擂?，宮阿公為了讓他別在外頭聽到村人些流言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