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在蘭中鎮(zhèn)，每次死亡之后分裂出來的靈體也在舊宅的房子里。詹羽回去過很多次，為了練習控制那些從自己身上鉆出去的惡靈。后來有一次，他看到了山腰上站著一個人。

那個位置詹羽是很熟悉的。他第一次看到章子晗滿臉驚訝地觀察自己時，章子晗也是站在那里。

中年人看上去很精神，他自稱老鬼，并且問詹羽“想不想學點有趣的東西”。

第一次詹羽沒有理他，然而老鬼鍥而不舍，詹羽每次回蘭中鎮(zhèn)，都能看到他站在山腰上沖著自己笑瞇瞇。次數(shù)多了，兩人聊的也多了。詹羽問他為什么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回蘭中鎮(zhèn)。老鬼喚出了自己養(yǎng)的鬼展示給詹羽看。詹羽當時心里就嘩啦一下，突然找到了人生的目標。

對一個不死的人來說，人生目標是比死更難得的東西。

隨后老鬼教他如何養(yǎng)鬼，也會零零散散地跟詹羽說一些自己的事情。詹羽有的聽進去了，有的沒印象，將全副心思放在自己的人生目標上。

后來方易死了，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了為人生目標奮斗的動力。蝦餃就是之后才飼養(yǎng)的。

容暉聽得認真，眼里慢慢流露出一些詹羽看不懂的神情。

“你什么表情。”詹羽說，“可憐我嗎？嗯？”

容暉說我?guī)闳フ依瞎戆?。這也是我到這里來找你的原因之一。

“老鬼要見我的話為什么不自己來？”詹羽沒動，“我不是他的人，我也沒有依靠過他。別用這種命令式口吻跟我講話，很惡心?！?/br>
容暉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猶豫了一瞬。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激動。”他說，“方易——是你的朋友方易，不是現(xiàn)在這個。他出生之后，他的母親章子晗就抽取了他靈魂的一部分寄送給老鬼保管。我不知道她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方易的那一部分靈魂在老鬼手里，這是真的。”

詹羽抿緊了嘴，眼神有些狠戾。

“我不知道老鬼怎么保管方易的靈魂，直到昨天?！比輹熣f，“他將你的小鬼稱作‘方易’?！?/br>
☆、第73章老鬼（4）

德盛街銅人巷的路牌下，蹲著一個穿著藍灰色襯衫的中年人。

銅人巷路牌下長年擺著一副殘局，是隔壁茶室老板擺的，能解出來就贈一包好茶，解不出來就一直放著。老板靠在門邊盯著中年人看，越看越覺得奇怪。

這中年人已經(jīng)在這里蹲了兩三天了。每天來看這個殘局，圍觀人們下棋但從不出手。乘涼的老人攛掇他試試，他也就笑笑，繼續(xù)盯著那局棋看。老板覺得這人有種仙氣，很出塵，一瞅就是所謂的化外之人，應(yīng)當特別有錢，也應(yīng)當特別不好糊弄。

盡管如此，他還是沏了明前龍井，招呼中年人去嘗嘗。

好喝就買吧。他想，笑瞇瞇地看著那中年人。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擺擺手，說不喝。

他又指著那副殘局笑道：“研究了幾天，倒是研究出了破局的方法?！?/br>
周圍的棋迷頓時都來勁了：“說說？”

中年人說了好幾個破局的方法，聽得圍觀的人一下下地抽冷氣。老板心想自己真是遇上了高人。平常人能看出一兩個破局的路徑就已經(jīng)不容易，這中年人一說就說了五六個，而且還要興致勃勃地往下講。他興趣上來了，忙走出來，請中年人進自己茶室里聊聊天。

中年人搖搖頭，眼睛望著銅人巷的巷口：“我等人呢。他來了。”

老板突然渾身冷得顫了一下。中年人盯著巷口的眼睛里有冰冷的寒芒，像是嗜血猛獸發(fā)現(xiàn)獵物時涌起的強烈興趣和殺戮欲望。

不是仙氣啊……老板心想，這分明是鬼氣。

他忙轉(zhuǎn)頭望巷口。

一個娃娃臉的年輕人站在巷口，一步步朝著中年人走過來。

“好久不見。”

面對對面人的招呼，詹羽冷冰冰地沒有理會。

“老鬼，不好好窩在山里搗鼓你的護林大業(yè)，出來做什么？”他說，“城里不太適合你們這種東西居住吧，嗯？”

老鬼笑了?！斑@么不客氣，嗯？”他盯著詹羽鬢角的汗氣說，“你不客氣，我也只好不客氣了。”

茶室的老板覺出些不同尋常的氣氛，呵呵笑了幾聲轉(zhuǎn)身走了。他擦了一會兒桌子，看到中年人帶著那個娃娃臉的年輕人往巷子里走。

銅人巷里多是民居，老鬼帶著詹羽左拐右拐，越走越深。詹羽一邊走一邊觀察地形。容暉站在低矮的屋頂上，腳步悠閑，跟在他們身后。

老鬼站定之后詹羽立刻覺得事情有趣了。

他取下自己的那個鑰匙扣摩挲著。老鬼把他帶到了市建筑公司的宿舍區(qū)外，拐角處燈火輝煌，夜市里人聲鼎沸，燒烤的煙火氣沖天而起。

眼前墻上的小門上布滿奇特的紋路，他手中鑰匙扣的圓環(huán)上篆刻著同樣的花紋，而這個鑰匙扣正是詹羽在夜市上買的。

“原來是你的手筆?！闭灿鹫f。

老鬼輕笑：“做著玩玩，邊賣邊改善，生財致富嘛。”他掏出鑰匙打開小門，帶著詹羽和容暉鉆進去。

小門內(nèi)是一個倉庫，堆放著不少紙箱和雜物，篆刻著奇特紋路的鑰匙扣、木刀等等小工藝品四處散落。

“要批發(fā)一些去賣不？”老鬼笑道，“熟人，價錢好商量?！?/br>
詹羽沒理他，一直盯著倉庫角落里的木桌。

木桌上方懸著一盞節(jié)能燈，慘白的燈光將木桌上孤零零擺放著的白色陶罐映得更加蒼白。詹羽無比熟悉的小人倚靠在陶罐邊上打瞌睡。陶罐周圍的桌面有一圈淡金色印跡，像是一個陣法。

詹羽對于容暉的話其實是半信半疑的。

蝦餃跟著他時間不短，但他絲毫沒找出他就是方易的任何端倪。這是不可能的，詹羽心想，方易實在是個太容易看透的人，他了解方易，因而才更不能相信蝦餃就是他曾經(jīng)的朋友。

在詹羽眼里，方易是個從內(nèi)到外的透明人。他的善意和他的畏懼，在自己面前從無任何隱瞞。幼時因故相識，方易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不會嘲笑他、不會傷害他的玩伴，而他后來也知道，方易的家充滿壓抑，自己也是他唯一的情緒出口。

方易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詹羽都沒辦法去回憶當時的情景。然而偶爾在夢中，他還是會看到車子和車子里的人。

事實上他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那些困住方易的惡靈們已經(jīng)不再動彈。當時方易還有一口氣，看到詹羽滿臉驚慌，他露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像是在試圖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