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里發(fā)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找出些端倪。懷中的廢柴偶爾抬頭輕叫一聲。

趴在大巴窗上的模糊臉龐瞬間消失，沒過多久又重新貼在了玻璃上，腐爛的眼睛里眼珠亂蹦，盯著方易。

方易已經(jīng)在這幾個月里練就了氣定神閑的淡泊心態(tài)，任耳邊古怪的“惡靈試圖與你搭訕”不斷響起，只偶爾拉拉廢柴的尾巴。

廢柴又喵喵喵。

下了車之后還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達當日發(fā)生事故的地方。方易以為那個地方應很難找，但他遠遠看到路上站著一個人時，就直覺般地意識到那里就是事故現(xiàn)場。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背對方易正在觀察著樹上的什么東西。

男人站在樹蔭下，肩上斜挎著一個背包，身姿修長，聽到方易腳步聲后回頭看了他一眼。方易覺得直直盯著別人看不太禮貌，沖他點點頭便把目光移開了。這人的氣勢很有壓迫感，這是方易的第一印象。

他正想這樣走過去，眼角余光卻瞥見男人面前的樹干上緩緩爬下來一團東西。

除了一大一小兩只眼珠和四肢能讓方易大致辨認出那是個人形，其余地方全糊成了黑乎乎的一團。

方易下意識狠狠掐了下抱在懷里的廢柴。

貓伸爪在他手上亂抓，方易這才反應過來：耳邊沒有出現(xiàn)任何警告，這團東西不是惡靈？

男人這時回過頭來：“你看得到？”

方易僵硬地點點頭。

男人神情變換，反復打量著方易，眼神在他脖子上停了一會兒，指著那團黑東西開口：“是惡靈么？”

方易一愣，下意識搖搖頭。雖然模樣猙獰，但那只是個很普通的靈體。

“嘖。”男人十分失望，戴著黑手套的十指絞在一起，咔咔作響，“算了，一頓飯錢?！?/br>
他伸手抓向那團黑色物體。爬下樹之后就呆呆站在原地不動的靈體發(fā)出有些凄慘的聲音，小幅度扭動著躲避他的手。

方易看得一頭霧水，懷里一直沒動靜的貓突然抬起頭，叫了一聲。

才剛被男人抓在手里的那東西瞬時消失。

男人：“……”

在男人轉(zhuǎn)身之前，廢柴從方易懷里逃出來跑了。

男人滿臉不耐，瞪了消失在灌木叢中的廢柴一眼，抬腳就走。方易腦子里一動：這男人能看到靈體。他忙跟了上去，拙劣地開始搭訕。

男人不太愛說話，眼神老是往方易脖子上飄，走了一段之后才慢吞吞開口。他自稱葉寒，是職業(yè)滅靈師，剛剛樹上爬下來那個是曾經(jīng)在這里出車禍死去的嬰孩的魂靈，還未知人事，所以無善惡，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就會產(chǎn)生變化。

“魔鬼彎道，出過很多事?！比~寒指著前方的彎道說，“前幾個月有?？怂棺擦巳?，死了一對雙胞胎。”

方易心中吶喊尼瑪雙胞胎是什么鬼那是我啊，是我??！

葉寒說起自己的職業(yè)十分自然。方易大概猜到是因為自己能看到那團東西，所以葉寒認為自己能理解和接受他維生的工作。葉寒只說自己滅靈為生，但更具體的事情就不再開口，大部分時間都是方易在說。他終于遇上一個可能幫他解釋耳邊奇妙聲音和所見之物的人，心里激動，揪著葉寒的衣袖說個不停。

邊走邊說，廢柴不知何時跑了回來，遠遠跟在后面。方易說得差不多時，葉寒轉(zhuǎn)頭盯著他脖子上掛著的那顆狗牙：“你這顆東西是哪里來的？”

方易頓了頓：“從小戴著的，辟邪?！?/br>
葉寒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奇妙的表情，似是諷刺又像是憐憫。

“你知道它有多兇么？這東西不能辟邪。”葉寒輕聲說，“誰告訴你死物的骨頭可以辟邪的？”

兩人站在日頭下，前路樹蔭重重，后路陽光燦爛。他的語氣卻讓方易發(fā)冷。

“這顆狗牙是從一頭三歲的狼狗口里拔下來的。它當時還沒有死，但是為了取得這顆牙，被人吊在樹上抽了一個多小時?！比~寒的聲音很輕，像是落不到實處，“在它死的前一刻這顆牙才被拔下來，流了很多血。你知道這里面有多少怨氣嗎？”

他比方易高半個頭，此時略略低眼看方易，眼里滿是戲謔。

“它才三歲，它在那個家里陪著自己的小主人三年。它被打死的時候那孩子哭暈了，因為殺掉他忠誠伙伴的人是他的父親?！?/br>
方易愣愣站著。

“殺掉這條狗取狗牙的原因是，那孩子就要死了?！?/br>
父母帶著無故反復生病的孩子四處求醫(yī)，最后村中的神婆告訴他們，要以狗牙壓身辟邪。這狗牙不能隨便取，必須是熟悉孩子、并且孩子也信任的狗身上的牙才有效。神婆詳細教給他們?nèi)⊙赖姆绞?，用多少棍，擊打哪里，吊離地面多高……

務必令它死在自己手里。

然后，又寄望它繼續(xù)守護自己的孩子。

葉寒像是在說一個平淡普通的故事，說完正正肩上的挎包：“祝你好運?！?/br>
“那個孩子是我嗎？”方易問。

“當然不是。再見?！比~寒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方易叫住了他，“你要滅靈的話，我知道哪里有惡靈?！?/br>
葉寒：“嗯？”

“我可以幫你找到惡靈?！狈揭渍遄弥f，“作為條件，你能告訴我多一些關于……關于滅靈，或者惡靈的概念嗎？我遇到了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情，想知道多點和這些有關的東西。”

葉寒沒有猶豫多久：“好。”

對于他如此干脆就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方易有些意外：“呃，它……很兇，你先去看看，不行的話就算了，跑吧?！?/br>
葉寒默默盯了他一會：“我比它更兇?！?/br>
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令方易踏實了一些。兩人一貓繼續(xù)往前走。方易悄悄回頭，他想尋找的事故現(xiàn)場被拐角樹叢遮擋，已經(jīng)看不到了。葉寒的話令他心頭惴惴：自己所遭遇的真是一場普通車禍么？

回到肥佬包點附近，方易指點著那個巷口：“就是那里?！?/br>
葉寒：“……你不帶路？”

方易耳邊提示音亂響，遠遠指著說：“你看得到吧？看得到就是了，不用我?guī)氵^去?！?/br>
確實看得到。細長的人形從樓房的陰影中探了個腦袋出來，臉朝著方易。它黑糊糊的臉上原本看不到五官，此刻卻有兩道仿似眼睛的裂縫嵌在頭上，十分顯眼。

葉寒走了過去。方易離他大概五六步，廢柴慢騰騰地跟在他后面。

惡靈垂下頭，注視著葉寒。那兩道裂縫不斷張合，像是在打量葉寒。

葉寒扭頭沖方易說，“他死了有四十年了?！?/br>
方易：“哦。然后呢？”

葉寒抬手指著旁邊的一棟樓：“尸體被困在這里，沒辦法投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