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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音樂家們的手指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62

分卷閱讀62

    珮再也支持不住,直接癱倒在地上,她全身濕透了,嘴唇卻干裂著,眼睛里全是血絲,靠著眼角處還有血塊。

賀玉樓找了條毯子蓋在顧嘉珮身上:“我再去找。”

“……方才,有人來過?!睖卦掳残⌒牡乜戳艘谎圪R玉樓的背影,說,“說是……大清洗,讓所有人都搬到鄉(xiāng)下去。”

剛準(zhǔn)備出門的賀玉樓轉(zhuǎn)過身,看著溫月安。

溫月安說:“就這幾天,他們說,還會再來,如果不走,他們就……親自來清洗?!?/br>
顧嘉珮扶著一把椅子站起來:“我不走。找不到玉閣,我不走?!?/br>
幾乎水米不進(jìn),不眠不休,只干一件事:找人。

她穿著破舊的工裝服,頂著那半邊剛長出一點(diǎn)青茬的腦袋,在城里奔走。身體上的疲憊與精神上的羞辱都已無法再撼動她,同樣,這種麻木也意味著,一種放棄,對于她的生命,對于她所在的人世。

若還有唯一的牽絆,那便是孩子。

她常常在街上將別的女孩錯認(rèn)成賀玉閣,哪怕那個女孩才五六歲,不過是長得像賀玉閣小時候。

幾日過去,全城都翻遍了,城郊也跑過了,還是沒有結(jié)果。

一天傍晚,剛?cè)章?,十幾個紅袖章拿著棍棒再次沖進(jìn)了賀家的院子,說這片地他們占領(lǐng)了,所有人現(xiàn)在就得走,一個人都不能留。

顧嘉珮已經(jīng)形銷骨立,她不斷對那些紅袖章說,再晚一天。

“現(xiàn)在就得滾,都給了好幾天了,蹬鼻子上臉?!奔t袖章說。

顧嘉珮看著遠(yuǎn)處的一株桂樹,昭昭圓月正從樹梢處升起。

“可是,今天是中秋啊?!彼肫鹆藦那暗闹星?。

第一次全家一起過中秋時,溫月安還太小,不知道中秋是什么,她與賀慎平便在院子里為三個孩子講中秋的來歷與習(xí)俗。

賀慎平講,也講古時君王宴群臣,顧嘉珮覺得對孩子來說有些難,便講起嫦娥的故事。

溫月安聽了,指著顧嘉珮與賀玉閣懵懂道:“嫦娥,玉兔?!?/br>
顧嘉珮看了一眼賀慎平,笑問:“那賀老師呢?”

溫月安想了想:“后羿?!?/br>
賀玉樓好奇,便湊上去問:“那我是誰?”

溫月安看了賀玉樓半天,道:“豬八戒?!?/br>
思及此,顧嘉珮的唇邊竟然漸漸漾開一抹像是笑意的波紋。

從前,賀慎平還在,三個孩子也都在,即便有爭執(zhí),也總是一家人在一起。顧嘉珮想起來,總覺得那時候,日日都似中秋。

可唯獨(dú)今日,雖一輪明月當(dāng)空,偏最不像中秋。

一個紅袖章嚴(yán)厲道:“中秋?什么中秋?那是封建糟粕,早就被新時代拋棄了。我看你們,是既封且資,無可救藥!”說著便要將賀家的人全數(shù)趕走。

溫月安說:“可是,房里的鋼琴怎么辦?”

那些紅袖章里有人吃過他的虧,便罵道:“溫月安,你別想再找借口,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以為還看不透你的把戲嗎?”

溫月安看了賀玉樓一眼,賀玉樓心里微微一酸。

溫月安不緊不慢道:“中秋當(dāng)然是不用過的??勺咧?,總得彈一晚毛主席,誰擋著,我就寫一張大字報揭發(fā)他?!?/br>
他天生不適合說這樣的話,說的時候神色依舊淡淡的,毫無那些革命小將喊口號的氣勢,但他眼里帶著一股偏執(zhí)的狠勁兒,有些瘆人。

“他媽的,瘋子。”一個紅袖章破口大罵,“好,好,你彈,明天我們再來,看你還想干什么?!?/br>
紅袖章們剛走出院門,溫月安便捂著胃彎下腰,吐了起來。

多年以后,當(dāng)戴著值日紅袖章的小鐘關(guān)白去溫月安那里上課時,溫月安也是這樣,瞬間胃里翻涌,不停嘔吐。

那晚,顧嘉珮把家里剩下的一點(diǎn)食材做成了一桌飯菜。

“你們吃。”顧嘉珮摸了摸賀玉樓和溫月安的腦袋,“我累了,吃不下。”

這是她第一次在兩個孩子面前說累。這種累不是因為奔波勞碌,也不是因為缺乏食物和睡眠。

她本有許多話想說,可眼前的兩個孩子早熟而靈慧,她不敢多說。

“我去彈一會琴。”她說。

賀玉樓與溫月安坐在桌邊,聽到琴聲如清澈的溪水緩緩滾過卵石一般流淌出來。

是。

細(xì)流漸漸變作風(fēng)雨,風(fēng)雨越來越急,全數(shù)砸到人世間,熄滅了所有火焰、溫?zé)崤c光明。

琴聲漸止,最后只余寒冷永夜。

顧嘉珮彈完琴,說:“明天就要走了,你們不要睡太晚?!彼f完,看了兩個孩子好一陣,又說了一次很累,然后便回了臥室。

賀玉樓和溫月安坐在一起,卻都一言不發(fā)。自從那日賀玉樓燒了字摔了杯子之后,他們還沒有如此久坐在一處過。

溫月安吃不下東西,只是干拿著筷子坐著。

賀玉樓給溫月安夾了一筷子菜,溫月安低頭看著那一筷子菜,用手抱緊了自己的碗,舍不得吃。

賀玉樓說:“快吃?!?/br>
溫月安還是舍不得,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著輪椅離賀玉樓近了點(diǎn),輕聲道:“……你,不氣我了?”

賀玉樓看著溫月安,眼里滿是復(fù)雜和痛意,卻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答不了。

很多事,只要選一個位置站,總有一個對錯,也總有一個答案,唯獨(dú)他這個位置,沒有答案,怎么都是錯。

溫月安試探著把手放在賀玉樓的左手腕上,順著手上包覆的紗布一點(diǎn)一點(diǎn)極輕柔地向下摸:“那……你……還疼?”

紗布下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賀玉樓把溫月安的手拿開:“還好?!?/br>
溫月安兩只手攥在一起,微微壓低下顎,眼睛上抬著,小心翼翼地仰視賀玉樓。

賀玉樓不知該如何對待溫月安,做不到毫無芥蒂,但又舍不得看他難過,滿心都是對溫月安的愧疚,恨自己沒能保護(hù)他,恨自己傷害了他,但又責(zé)怪他偏要用這種方式一人承擔(dān)一切。

賀玉樓這幾日都在外面找賀玉閣,乍一與溫月安相處,便發(fā)覺仍像幾天之前那樣難以面對。太多復(fù)雜的東西蜂擁而至,不斷啃噬,最后在心口上留下一個名為溫月安的窟窿,從此再填不上。

兩人又變回了方才的樣子,都不說話。

溫月安細(xì)細(xì)地瞧了賀玉樓很久,眉目,鼻梁,嘴唇,下巴,喉結(jié),肩膀,雙手,像是重新描摹一般。

“那……我去睡覺了?!边^了好久,溫月安終于收回了目光。

等溫月安離開,賀玉樓在原地回想了好久溫月安的眼神。那眼神太深太重,好像在把自己的生命一點(diǎn)一點(diǎn)掏空,再全數(shù)放到對方身上。

賀玉樓閉了閉眼,腦海中全是溫月安的樣子。

神情疏淡的樣子,滿是期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