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天一樣。還有鋼琴聲?！?/br>
鐘關(guān)白的眼睛里滿是哀傷，鼻子忽然一酸，根本不敢去看陸早秋的臉，只能用最大的力氣抱住他。

“我聽到了，它們很美……”他在陸早秋耳邊重復說著無意義的話。

陸早秋感覺到噴在自己耳邊的熱氣，隔著繃帶的手指在鐘關(guān)白唇上碰了一下：“我聽不到。”

鐘關(guān)白用手機緩緩地打出幾個字：“很美。這是我聽過最美的琴聲?！?/br>
陸早秋的睫毛動了動，盯著那行字問：“真的嗎？”

鐘關(guān)白再次用力抱住陸早秋，在他頸邊不斷點頭。

等鐘關(guān)白松開手臂時，陸早秋再次揚起了琴弓。

這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就站在醫(yī)院門口，閉著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拉著沒有人能聽懂的曲子。陽光將他的病號服照得刺目，風吹起還沒來得及剪的頭發(fā)與病號服的衣擺。

醫(yī)院里快步走出來一個護士，像是要警告在外面制造噪音的男人。

鐘關(guān)白眼神請求地看著護士，不斷搖頭。

“我馬上就帶他離開，再讓他彈一會兒，就一會兒，好嗎？”

護士停下腳步，眼神漸漸變成了同情?！捌鋵崱彼緛硐胝f，其實精神科的病人不應(yīng)該就這樣出院，可是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看著不停跳躍移動的手指與琴弓，她突然覺得不應(yīng)該說那樣的話，可能所有瘋子都不會被理解，天才也一樣，那些古怪的、錯亂的聲音莫名地像在敲擊她的胸口，讓她覺得內(nèi)臟有了一種酸脹的感覺，“也許是我無法理解這種美。但是……它確實是一種美?！?/br>
他們的時間徹底慢了下來，就好像開始了一個不知期限的假期。鐘關(guān)白遠離了從前的圈子，不用應(yīng)酬、錄制節(jié)目。陸早秋也不用再忙著上課、演奏、奔波于世界各地。

陸早秋出院的第二天早上，鐘關(guān)白是被一聲巨大的東西摔倒的聲音驚醒的。他轉(zhuǎn)頭一看，視線來不及聚焦就已經(jīng)可以判斷陸早秋不在他身邊。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反應(yīng)，他抓起床頭的眼鏡就往外面跑。

琴房里，小提琴的琴譜架倒在地上，琴譜散了一地。

陸早秋背對著他，低著頭。

雖然知道并不會打擾，但是鐘關(guān)白仍然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他看到陸早秋左手握著琴頸，右手遲疑地停在弦軸邊，甚至不敢去擰它們。那種不自信的感覺，就像一個普通人突然看到自己的雙手突然變成了另一種自己不會使用的結(jié)構(gòu)。

四根琴弦完全松著，那是一種沒有辦法拉琴的狀態(tài)。

鐘關(guān)白突然明白了陸早秋的琴聲為什么會有問題，他對于小提琴的控制力就像面對自己的身體那樣熟悉，就算聽不到，手指的位置也不會錯。

但是，陸早秋沒有辦法調(diào)音。

每次練過琴之后都要放松琴弦，再拿起小提琴的時候就需要調(diào)音。鐘關(guān)白不知道出院前陸早秋是怎么調(diào)音的，也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陸早秋突然發(fā)現(xiàn)了音準的問題。

他走到陸早秋身邊，陸早秋抬起頭盯了他很久。

眼神里全是不信任，還有，巨大的失望。

那種失望差點擊倒了鐘關(guān)白。

“出去?！标懺缜镎f。

鐘關(guān)白搖頭。

陸早秋沒有重復第二遍，他冷漠地收回目光，拿著小提琴離開了琴房。

鐘關(guān)白跟著追出去，卻被鎖在了一間空房間外面。敲門沒有任何作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這是陸早秋租下的房子，他甚至找不到開門的鑰匙。

房間里沒有任何響動，寂靜得讓人害怕。

鐘關(guān)白越來越心慌，所有可怕的猜測一一出現(xiàn)。這個空房間在二樓，窗戶正好對著他們的院子，鐘關(guān)白沖了出去，找鄰居借梯子。

被陽光曬得皮膚發(fā)紅的老人從倉庫里搬出一個金屬樓梯來，笑著說：“我有時用這個來粉刷墻壁?！?/br>
鐘關(guān)白點點頭，接過梯子，準備走。

老人在他身后說：“嘿，你的朋友看起來不太好?！?/br>
鐘關(guān)白急著搬梯子，只隨口應(yīng)道：“是?！?/br>
老人又說：“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在院子里拉小提琴，但是聲音很奇怪。我還問了他：‘你的琴壞了嗎？’”

“什么？”鐘關(guān)白腳步一頓，回過頭，眼睛瞪得很大，嚇了老人一跳。

“他拿了紙筆請我把說的話寫給他，我才知道他聽不見。所以我寫：‘你是不是不知道，也許你的琴壞了？’”老人說，“他皺起了眉毛，一直盯著他的琴看，我覺得也許是我太失禮了，畢竟他聽不見，所以我又寫：‘可能是你的曲子太特別了?！墒撬f出曲子的名字時，我知道，我聽過，那是小提琴版的德彪西的，我怎么會不知道那首曲子呢？德彪西可是法國人?！?/br>
Chapter20【-GiuseppeTartini】

鐘關(guān)白爬上最后一級階梯的時候，看到了陸早秋。

他抱著小提琴，坐在陽光照不到的那面墻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一粒碎玻璃渣掉到了陸早秋的腳邊，他才有了一點反應(yīng)，抬起了頭。

碎玻璃瀉了一地，被陽光照得刺眼萬分。鐘關(guān)白正試圖從滿是尖銳玻璃碎片的窗戶上爬進屋內(nèi)。

陸早秋還沒來得及阻止，鐘關(guān)白就已經(jīng)從窗外跳到了地上，睡褲被劃破了，有半截掛在玻璃上，他干脆撕了褲子，撲過去把陸早秋按在地上，明知道對方什么都聽不到，他還是忍不住在對方耳邊說：“可是我真的覺得那很美……”

陸早秋一只手拿著小提琴一只手拿著琴弓，于是格外笨拙地用琴弓的弓背在鐘關(guān)白的后腦上劃了劃，就像在模仿?lián)崦膭幼鳎呑鲞@樣的動作邊低聲說：“我在生氣?！?/br>
鐘關(guān)白突然覺得有點想笑，他當然知道陸早秋在生氣，但是就這樣直接說出來莫名有種……幾乎算得上是可愛的感覺。

他先在陸早秋嘴上啃了一通，才點點頭，做出“我知道”的口型。

陸早秋瞪了鐘關(guān)白一眼，但是配上被吻得殷紅濕潤的嘴唇，更像在調(diào)情。

鐘關(guān)白還沒來得及在眼前的風情萬種上做點什么，突然大腿后側(cè)靠近腿根的地方一痛。

他被弓背打了一下。

打得并不重，像是一種警示。

“起來?！标懺缜镎f。

鐘關(guān)白捂著大腿跳起來，陸早秋居然會打人？

“你不能這樣?！标懺缜镎驹谒媲?，嚴肅地看著他，“你先出去?！?/br>
鐘關(guān)白站在原地不動。

“你先出去。”陸早秋重復道，“我現(xiàn)在在生氣?！彼粗婈P(guān)白一點一點揚起來的嘴角，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