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天真的是一夜未睡，天亮了，他也想明白了。

    明白人就是明白人，不是明白人也當不了一縣之長，陳樂天很明白陳美蘭的意。

    孫長貴泄露縣供銷社第二門市部大樓轉(zhuǎn)讓底價的事，陳樂天當然知道，因為孫長貴的第一個泄露對象就是陳樂天。

    而孫長貴通過某種渠道，將縣供銷社第二門市部大樓轉(zhuǎn)讓底價泄露給轉(zhuǎn)讓對象三元貿(mào)易公司，陳樂天不是不知道，而是非常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說，孫長貴是在陳樂天的暗示和默許下，才將縣供銷社第二門市部大樓轉(zhuǎn)讓底價泄露給三元貿(mào)易公司的。

    至于孫長貴被查，并交代了泄露縣供銷社第二門市部大樓轉(zhuǎn)讓底價的事，陳樂天亮也知道，邵三河和周必洋放走孫長貴之后，孫長貴第一時間就報告了陳樂天。

    傍晚還說要放過孫長貴，到了深夜又通知要召開書記碰頭會，商量對孫長貴的處理，如此出而反爾，陳美蘭和向天蘭顯然是另有所圖。

    陳樂天想明白了，是自己昨晚在盧海斌的調(diào)撥離間發(fā)揮了作用，逼得陳美蘭使出了圍魏救趙的招法。

    現(xiàn)在對陳樂天來說，是個兩難的境地，這邊是分裂盧海斌與陳美蘭和向天亮的關(guān)系，機會實在難得，另一邊是要拯救自己最信賴的孫長貴。

    堂堂的一縣之長，仔細地觀地衡量自己的實際地位，陳樂天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越混越慘，幾乎要變成了孤家寡人。

    縣常委會里，書記陳美蘭手下有常務(wù)副縣長楊碧巧、縣公安局長邵三河、縣人民武裝部長馬騰，聯(lián)手縣委副書記肖子劍、縣委宣傳部長盧海斌，占據(jù)著簡單的多數(shù)，陳樂天手下，卻是沒有一個鐵心的人，雖然能實現(xiàn)基本的聯(lián)手，但實際上各有各的打算，縣紀委書記廖仲文是市紀委書記李長勝的人，縣委組織部長焦正秀是市委組織部長余勝春的人，縣委統(tǒng)戰(zhàn)部長高永卿只聽前任縣委書記張衡的，縣委辦公室主任周挺是副市長許西安插到濱?？h來的，說白了，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縣政府班子里，陳樂天的處境也是很慘，常務(wù)副縣長楊碧巧和向天亮是鐵板一塊，穿同一條褲子，副縣長徐群先和縣政府辦公室主任羅正信以前是陳樂天的人，現(xiàn)在徐群先基本上倒向了向天亮，羅正信已是向天亮的人，新來的副縣長陳瑞青，也公開站在向天亮那邊，唯有縣長助理孫長貴，是陳樂天真正意義上的自己人。

    今天陳樂天早早的來上班，足足提前了二十多分鐘，秘書周至清一眼就瞄出，領(lǐng)導的眉宇間有點緊，一定是心里有事。

    周至清今年三十歲，城關(guān)鎮(zhèn)本地人，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縣政府機關(guān)工作，跟著陳樂天已整整五年了。

    要說最了解陳樂天的人，非周至清莫屬。

    為陳樂天泡了一杯茶，周至清小心地問，“領(lǐng)導，是不是有事。”

    陳樂天嗯了一聲，“孫長貴的事，小麻煩要變成大事情了。”

    “是他泄露縣供銷社第二門市部大樓轉(zhuǎn)讓底價的事吧?！?/br>
    “咦，你也知道這事?！标悩诽煊行┮馔猓@事應(yīng)該是保密的啊。

    周至清說，“我來上班的上，碰到向副縣長的秘書丁文通，是他告訴我的，但沒有詳細說。”

    微微一笑，陳樂天問，“至清，知道丁文通為什么會告訴你嗎?！?/br>
    “請領(lǐng)導指點?！敝苤燎逍睦锩靼?，但還是裝作不知道，秘書不能太過聰明，至少要裝成比自己的領(lǐng)導笨。

    “丁文通之所以告訴你孫長貴的事，一定是向天亮授意的，目的就是讓你告訴我，他們要對孫長貴下手了?！?/br>
    “噢，是這樣啊?！敝苤燎寤腥淮笪虻臉幼?，“可是，就這么一件事，頂多是紀律處分，不至于上綱上線吧?！?/br>
    陳樂天微微地搖著頭，“孫長貴這人我了解，他啊，很可能把縣供銷社第二門市部大樓的轉(zhuǎn)讓底價，泄露給了三元貿(mào)易公司?！?/br>
    周至清吃了一驚，“領(lǐng)導，如果，如果真要是這樣，那性質(zhì)就嚴重了?！?/br>
    “嚴重到什么程度?！标悩诽靻柕?。

    “嗯……”周至清忖著說，“要是他們咬住不放，單論這一件事，就能把孫長貴拿下?！?/br>
    陳樂天緩緩地點著頭，“唉，孫長貴還是不成器啊?！?/br>
    望了望陳樂天，周至清嘴巴張了張，欲言以止。

    “至清，有話就說嘛?！?/br>
    “領(lǐng)導，我有一點小想法，但不很成成熟?！?/br>
    “哈哈……至清啊，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你明白嗎?！?/br>
    周至清道：“領(lǐng)導，我個人認為，對孫長貴，咱們得保?！?/br>
    “至清，說說你的想法?！标悩诽禳c上了一支煙。

    周至清小心地說，“領(lǐng)導，不管怎么樣，孫長貴是咱們的人，如果你不出面保，會讓咱們的人寒心的，再說……再說了，現(xiàn)在是敵強我弱，正是用人之際，雖然孫長貴魯莽，但好歹也是縣政府成員之一，能發(fā)揮應(yīng)有的作用，一旦失去了他，咱們可能就難以收復失地了?！?/br>
    “那么，你認為能保得住嗎?！标悩诽靻柕?。

    周至清微笑著說，“領(lǐng)導，以目前的形勢看，他們不會大動干戈，憑你的實力和面子，孫長貴這一關(guān)能過去?！?/br>
    陳樂天又嗯了一聲，“至清啊，有沒有這種可能，我退一步，索性離開濱?？h，你看怎么樣?！?/br>
    “這個……”

    “又吞吞吐吐了?！?/br>
    周至清笑著說，“那，那我就直說了?！?/br>
    “對，直說?！?/br>
    “領(lǐng)導，我覺得吧，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草窩，你在濱海縣已經(jīng)幾十年了，你的基礎(chǔ)在這里，哪怕是現(xiàn)在，基層也還有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是你親手培養(yǎng)和提撥起來的，在這里你有資本，說話有底氣有人聽，但是，一旦離開濱?？h，按目前的情況，各縣區(qū)的黨政班子是滿額的，沒你的位置，調(diào)到市屬部門擔任局長，都是人家留下的人，根本樹立不起應(yīng)有的權(quán)威，總而言之，你一旦離開濱海，一旦離開濱?！?/br>
    陳樂天微笑著接道：“一旦離開濱海，我的仕途就基本上這樣了，而堅守在濱海，也許還有一些希望?！?/br>
    “領(lǐng)導，我的話有點危言聳聽了?！?/br>
    “不，你說得很對，繼續(xù)，你繼續(xù)說下去?！?/br>
    周至清說道：“領(lǐng)導，我知道市里的個別領(lǐng)導，在動員你離開濱海調(diào)往市里，比方說市委副書記周平，比方說市委組織部長余勝春，還有副市長許西平，其實……其實他們并不是為你著想，而是有他們的小算盤，你一旦離開濱海，空出來的位置就有可能被他們的人占據(jù)，就象那個陳瑞青副縣長，他就是許西平副市長安插進來的，咱們的縣委組織部長焦正秀就不用提了，他明擺著是市委組織部長余勝春安派過來的么，所以……所以以我的淺見，你和他們交往時，還是要保持一點獨立性。”

    陳樂天聽著，兩眼直盯著周至清。

    周至清怔了怔，“領(lǐng)導，我……我說錯了嗎。”

    “哈哈……至清啊，你可以離開我獨擋一面了?！?/br>
    周至清驚道：“領(lǐng)導，你想甩我了?！?/br>
    “現(xiàn)在還不行，你得幫我撐過眼前這段時間?！标悩诽煳⑿Φ溃澳愀宋椅迥?，也該出去闖一闖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嘛?！?/br>
    周至清松了一口氣，“那剛才我說的?！?/br>
    “你說得非常正確?！标悩诽煨χf道，“千言萬語一句話，對孫長貴，不但要保，還要死保。”

    猶豫了一下，周至清問道，“可是，能不能保得住呢?！?/br>
    陳樂天笑了笑，對周至清的疑問不置可否，秘書雖是親信，但有些事情也不能讓他了解。

    周至清不再問了，欠了欠腰，悄悄地退出了辦公室。

    其實，陳樂天心里很明白，陳美蘭和向天亮想要什么。

    九點整，書記碰頭會在縣委小會議室準時召開。

    除了書記陳美蘭、縣長陳樂天和副書記肖子劍，還有縣政法委書記兼縣公安局長邵三河列席。

    陳美蘭今天穿了件大紅的汗衫，顯得特別的艷麗。

    陳樂天不禁多瞄了陳美蘭一眼，心說這娘們，聽說與老公許西平分居很久了，看現(xiàn)在水靈的模樣，一定有男人滋潤著，這個男人肯定是向天亮這個臭小子。

    在座的這三位，陳美蘭，邵三河，甚至包括肖子劍，一個個人模狗樣，其實都是向天亮的人啊。

    邵三河匯報了泄密案的調(diào)查經(jīng)過，請示書記碰頭會，要不要對孫長貴正式立案。

    陳美蘭淡淡一笑，“老陳，老肖，你們說說吧?！?/br>
    同往常一樣，肖子劍總是率先發(fā)難，今天更是繃著臉義正辭嚴，“這還用說嗎，我建議嚴查徹查，以儆效尤?！?/br>
    陳樂天當然反對，“老肖你別激動，孫長貴的錯誤很嚴重，但不至于到立案的地步吧?！?/br>
    邵三河道：“陳縣長，孫長貴如果將縣供銷社第二門市部大樓的轉(zhuǎn)讓底價泄露給了三元貿(mào)易公司，那就不是一般錯誤了?！?/br>
    “老邵，不是還沒定論嘛，孫長貴是縣長助理，咱們總得慎重吧?！标悩诽煺f。

    肖子劍厲聲道：“老陳，此事必須徹查，你不要包庇孫長貴啊?！?/br>
    陳樂天看著陳美蘭問，“陳書記，你的意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