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場小插曲，列車又再忙慌慌地啟動。小丫頭不管大人急上天，她自睡她的。經(jīng)了憂急如焚，再歷大喜過望，老太太不住輕輕拍著小孫子的圓屁股，手上的哆嗦半天沒消停。上了年紀(jì)的人，不宜情緒過于激動。封毅忙勸她歇著，又向列車員討來驅(qū)風(fēng)油，給老人家按揉了一番寧心凈氣的xue位，見她臉上異樣的紅潮褪下去，才松開手坐回許延床上。

小魔頭失而復(fù)得，連小保姆都不住千恩萬謝，更別提拿那丫頭當(dāng)眼珠子疼的老太太了，原本就融洽的關(guān)系，一時間親近得仿似一家人。別看年紀(jì)不小，老太太精神頭倍兒好，一路家里家外跟兩個后生拉著家常。

原來老人家本姓王，家在離白河鎮(zhèn)二百里的一個小縣城上，育有三兒一女，老伴兒抗戰(zhàn)時就犧牲了，孩子全靠她一個人拉扯大。大的兒子女兒畢業(yè)后去G市打拼，發(fā)了家把她接過去享清福。這次是小兒子的孩子做滿月，老人家一來想看孫子，二來，也思鄉(xiāng)情切，等不及女兒得空送她，自己就帶著個保姆坐車回家了。

玲玲是大女兒的孩子，自小帶到大，這回非鬧著跟她一塊兒回老家看看：“小許，小封，你倆哥兒不但是我這老婆子，更是我女兒一家的救命恩人吶?！蓖趵咸f著老淚縱橫：“不然我哪兒對得住我那女兒女婿，我這條老命也沒臉活下去了?！闭f罷非要兩人留下聯(lián)系方式，回G市要讓玲玲父母親自登門拜謝，慌得他倆連連推辭。

“奶奶，您千萬別這么說，”封毅忙站起來：“是您福氣好，孩子沒事兒，比啥都強?！?/br>
“就是啊，換了誰都會盡心盡力幫您找的，何況玲玲那么聰明伶俐，”許延也笑著說：“沒她跟我斗嘴兒，還悶得慌吶，不為您，就為自個兒，我們也得把她找回來呀?！?/br>
兩兄弟一席話，說得王老太眉花眼笑，自個不識字兒，非讓小保姆寫上家里地址，交到許延手里，千叮萬囑讓他倆回G市后一定上家來玩兒。許延忙應(yīng)著收好了，老人家這才滿意。

第68章葦岸宿綠影

第二天上午，王老太一撥在縣城下了車，兩小時之后，列車停靠在白河鎮(zhèn)站臺。

這次沒有預(yù)先通知，兩人在鎮(zhèn)上雇了部私車回二〇五。許延打開車窗，讓干爽清勁的涼風(fēng)嚯嚯灌進來。

鄉(xiāng)情，是一種別樣的音調(diào)，深沉而低廻，特殊的氣味和氛圍，是陌生與熟稔融洽美滿的結(jié)合，是記憶與現(xiàn)實生動可感的印證。

夏末的天，藍(lán)得特別深，托起一朵朵白云格外銀亮立體。綠色取代了潔白，成為原野的基調(diào)。路邊起伏著一壟壟高低錯落的作物，蓬蓬勃勃的雜草野花不甘寂寞，趁著暖陽自覺圍出地界，沉浮在碧浪翻涌的浩瀚汪洋中。比之江南婉約精致的風(fēng)情，這兒是不修邊幅的率性粗獷，蒼涼卻不荒瘠，藍(lán)天下廣袤的田野接引著蒼莽的群山，白沙河像年輕的母親，輕快地閃動著波光……

北方終究是北方，江南的瓜果早就收了藤，這里才剛剛開旺，沿途不少瓜農(nóng)從地里捧出一個個碧綠飽滿的西瓜，堆上路邊等待拖拉機運上鎮(zhèn)里。許延眼饞，笑道：“呀，這瓜看著就好吃?！?/br>
“那咱下車買兩個，”開車的漢子爽朗地笑：“現(xiàn)摘現(xiàn)開，解暑生津，兩位路上幾天沒吃著新鮮瓜果了吧?！?/br>
“那咋好意思，”許延言不由衷地推辭，樂得巴不得蹦下車去：“停車得耽誤您生意了?！?/br>
“嗨，賺錢圖個啥，不就圖個舒服自在，”漢子樂呵呵停好車：“這現(xiàn)有的自在都享不了，那錢賺來還有啥用？”

“大哥真豁達，”封毅由衷贊道：“會過生活?！?/br>
“嘿嘿，走，摘倆瓜去，”漢子開門跳下車：“咱吃飽了再趕路?！?/br>
許延樂陶陶地奔進瓜田里，一個戴草帽的老農(nóng)見幾人下車，也不上前招呼，熱絡(luò)地笑笑，就又彎下腰忙活。

“大爺，”許延拍著圓滾滾的西瓜，笑嘻嘻地問：“您這瓜咋賣呀？”

“哦呵，過路的客人，一角錢一個，盡肚子吃，”老農(nóng)呵呵笑道：“要帶走，五分錢一斤?！?/br>
“哇，這么便宜！”許延驚奇地問：“那您不虧本兒嗎？”

“虧啥，今年收成好哇，”老農(nóng)拄著鋤把子站直腰，筋絡(luò)畢現(xiàn)的手舉起來，抹去腦門上的熱汗，滿臉的皺褶泡進溫水里一樣舒展：“你瞧這地里的瓜，又圓、又大，還結(jié)得密，豐收是老天爺?shù)馁p賜，天下人都有份兒?！?/br>
“嘿嘿，那謝謝老伯了，”許延粲然一笑，伏下身挨個摸過去，愛不釋手：“瓜要咋挑哇？啥樣兒的算熟了？”

“這一壟都透熟咯，小哥兒放心摘，”老農(nóng)摘下草帽扇起風(fēng)來：“要吃著不甜，不收你錢?！?/br>
“誒，謝謝老伯?！痹S延樂顛顛捧起個滾圓的，擰落瓜蒂跑去找封毅：“有刀子嗎你？”

“呵，這要啥刀子？”封毅接過來，往路邊大塊卵石上輕輕一磕，豐沛的汁水頓時嘩嘩流淌，熟透了的西瓜裂成好幾塊，露出里面紅彤彤的沙瓤和黑艷艷的子兒，饞得人頓時口舌生煙。封毅遞過一塊給他，笑道：“諾，吃吧。”

許延搶過來，忙不迭啃下去，喜得一驚，這瓜竟是少有的清爽甘甜。往日在城里買的，大多粗淡寡味，還有些個黑心貪財?shù)纳特湥锩孀⑺畨撼?，哪兒比得上現(xiàn)下這鮮美天然的風(fēng)味兒：“這瓜太好吃了！”許延急火火地吐著瓜子兒，嚷嚷個不停：“在G市，我從沒吃上過這么好的瓜?！?/br>
“瓜出了地再送到市里，儲運得花多長時間。”封毅挑了塊大的遞給司機：“多數(shù)都趁生著就摘下來了，在車?yán)锫O熟，那能好吃？”

“也是。”許延應(yīng)著，極目望向遼闊的田野，這一片土地，究竟蘊藉了多少豐美與甘甜？“哥……”他喃喃道：“我覺得這兒，才是咱的家?！?/br>
“嗯?！狈庖阄⑿Γ骸耙院螅缗隳慊貋?。”

“好！”許延欣然歡笑，啃口西瓜：“嘿嘿，哥，這次你再帶我上哪兒玩去？”

“正事兒還沒辦完呢?！狈庖闶Γ骸熬湍钪鎯骸！?/br>
“這叫勞逸結(jié)合、張弛有度。”許延理由一大堆：“不吃好，玩兒好，哪兒有力氣辦好事兒……呀，你看！”不待對方答話，突然跳起來，手指著河邊急喊：“那邊草叢里，看見了嗎？”邊叫邊往前跑，離了四五十米才停下來。

“嗯，是呢?！狈庖愀蟻恚骸扒∏梢缓谝话??！?/br>
那一黑一白竟不怯生，在河邊緩緩踱步，那樣的溫雅而高貴。黑馬毛色純凈油亮，筋強骨健，偶爾彎下頸子閑閑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