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輝看不過，把燒酒瓶子躉上桌面，彎腰抓了塞進灶旁的竹籠里。

雖說財盡燈枯，也總算辦成樁好事。李氏臘干似的青灰頰骨，難得泛出些活氣，強打起精神陪三四個親戚拉著家常。新娘子還沒露面，由趙敏、趙芳陪在屋里。她家就來了兩個娘舅，父母都沒到場。也難怪，從曲鹽壩路遙水遠折騰到這大山溝里，別說上年紀的老人，身強力壯的后生都得脫掉幾層皮。

鄰里基本沒到，只有紀濤剛來打了個照面。想是顧忌自己的病，水都沒坐下喝，只放下禮品說了兩句話。趙輝看見他父子就繞開，紀康也沒過來搭話，不一會兒就送了紀濤回去。

又是風(fēng)又是雨，好不容易做好的熱菜，一端上桌就冷透了。趙輝看酒杯子還差兩只，找趙喜要了雨披：“就剩一個菜，你先招呼人上桌吧?！?/br>
“你去哪？”趙喜拉住他：“不都開席了？”

“回家拿兩個杯子，”趙輝套著雨披轉(zhuǎn)出院門：“你們先吃?！?/br>
村里這條土路，八九年就說要修要墊，拖到現(xiàn)在都籌不上錢，一下雨濁水橫流。正是午飯時間，路兩旁稀稀散散的破敗屋院，冒起些斷續(xù)不接的炊煙，在灰蒙蒙的霧靄中越發(fā)冷落蕭條。趙輝蹙著眉，小心避開滿地的水洼，快步往家走。進門問李氏要了酒杯，正待掉頭，卻又被她拉回去。

“輝子，”李氏拿巾子擦他腦門上的水：“幫忙是幫忙，酒菜那些，就別吃了，記著給你二姐也說說?！币娝{悶兒，一臉憂色地欲言又止：“你明坤叔那病……”

“唉呀，趙喜和劉嬸兒又沒病，有病一塊兒吃飯也傳不上?！壁w輝拉緊雨披，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您就甭cao心了?！崩钍弦幌蛐纳?，都防備成這樣。他慢慢扯起嘴角，自己在學(xué)校里遭遇的那些歧視冷待，也是理所該當(dāng)了。

離遠就傳來陣喧鬧，氈棚下已經(jīng)坐上了人，趙喜跟兩個妻舅圍著桌子挨個敬酒。紀康也到了，正站在后面笑著給他擋酒，深蜜色脖頸上凸起的喉結(jié)，被酒水推著利落地滾動，墨染一般深濃的眉宇，洇在濕潤清冷的空氣中，愈發(fā)漆黑幽寂。

趙輝轉(zhuǎn)開臉跨進院門，二毛看見他立刻招呼：“趙輝，快來喝酒，你小子跑哪兒去了？”

“回家拿杯子?！壁w輝脫了雨披搭在門邊，過來挨他坐下，笑著推：“我不能喝，你們喝就成?！?/br>
“那可不行，”小劍立馬咋咋呼呼站起身，奪了他杯子拿酒瓶倒?jié)M：“快干了，趙喜大喜的日子，你也敢溜號？！”

架著副塑料眼鏡的劉斌也喝紅了臉，渾不見平常的斯文穩(wěn)重，杯底猛敲著桌面起勁兒催：“對對，趕緊喝，喝干了，不然我們可要灌了哈。”

“好好，”趙輝知道這酒，那年半夜里一口就上了頭，不然轉(zhuǎn)眼工夫，這起小子咋能都成了酒瘋子。他哪肯再上當(dāng)，端起來做樣兒喝了一點兒就放下：“我真不行，酒精過敏，”眼看那幾個就要撲過來，趕緊說：“我喝！準保不賴帳！我慢慢喝好吧？不然立馬就栽了?！?/br>
“新娘子呢？”趙喜班上一哥們搛著菜問：“咋還沒出來？”

“就是，”小劍回頭往房門瞅：“這都開席了，還遲遲不露面，”說罷笑嘻嘻擠眼：“那么大架子，該不會是天香國色吧？”

趙輝松開杯口，幸虧他不好酒誰都知道，見他自認一杯，又被新娘子分散注意力，才沒再緊著逼。趙喜這會兒也敬過一輪，跟紀康轉(zhuǎn)回來他們這桌，正要坐下，卻被人趕著去喊新娘，臉上立馬涌上尷尬：“呃，我去看看?！钡介T前敲了兩下，見沒動靜，等了會兒才又訕訕回頭：“哭了一宿，怕是眼睛腫了不好意思。”他結(jié)結(jié)巴巴扶著椅背：“趙輝二姐正給她收拾，就來，要不，咱們先吃？”

“坐吧?！奔o康伸手按他下來，自己夾了一筷粉條，隨口道：“哪兒用請，都嫁進門了，又不是客?！?/br>
“對，還是老大厲害?！毙俸儋\笑，探過身就要來跟他碰杯：“快給咱們說說，縣城里那些女的，有啥子不一樣？”

“毛不一樣！”紀康拿筷子擋開，眼神匆匆掠過趙輝，回頭叱道：“老實吃你的菜。”

他看過來前趙輝就側(cè)開了身，聽旁邊一個高個子大事吹噓：“這女人啊，可千萬別慣著，”這人不記得名字，平時就油嘴滑舌，是趙喜班上的：“早早地就得給她立規(guī)矩?！彼麗芤獾睾瓤诰疲蹿w喜不住搖頭：“可別讓你老婆拿捏住了，給兄弟幾個丟臉啊。”

趙喜憨著臉正難堪，二毛也樂了，拍著他肩膀說：“沒事兒，別聽他瞎扯，再難搞的女人，只要一跟你**，就啥毛病都沒了?！?/br>
“哈，趙喜臉紅了！”眼看話題逐步‘深入’，小劍越發(fā)來勁兒：“人家還純著呢，哪像你倆呀？噢，對了，”他眼睛亂轉(zhuǎn)見誰逮誰，瞄著趙輝噗一下笑出來：“還有你，趕緊給人過兩招，別等晚上洞房了才到處摸瞎。哈哈，那笑話可大了，媽吔，我都不想回家了?！?/br>
“我？”趙輝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扯啥呢？”劉斌就已經(jīng)接著詭笑：“趙輝，你這個月都沒自己洗過衣服吧？”見他張口結(jié)舌，樂得猛敲他酒杯：“別渾水摸魚呀，我可盯著呢！趕緊干了，把兩個女生迷得團團轉(zhuǎn)，咋能酒都不會喝?！?/br>
紀康聞言也停了箸，抬頭看過來，臉上淡淡的倒沒啥表情。其他幾個卻早讓酒燒糊了頭，立馬哄笑開鬧。最先發(fā)話那大個子拿起酒杯就塞他手里：“對，到底使了啥招，把我們班那位整得死心塌地？快把戀愛史說出來，咱們也好學(xué)兩手?！?/br>
“我的？戀愛史？”趙輝撇開那束筆直的視線，失笑地握住杯腳，遞到嘴邊喝一口，喉嚨立刻火燒火燎。他拿起筷子：“那就是個屁！”

劉斌說的是程惠雯。艾滋村剛傳開那會兒，她也避忌過一段，后來聽了講座，兩人關(guān)系才恢復(fù)常態(tài)。可能本就有點歉意，上個月住院又得他幫忙，越發(fā)內(nèi)疚。這妮子說風(fēng)就是雨，從來都是行動派，有次見到他洗被單，二話不說就搶了過去。此后隔三岔五上他宿舍收拾臟衣服，雖沒其他意思，也讓趙輝頭疼不已。光趙玉霞一個搞‘伏擊’還能對付，現(xiàn)在兩個一塊兒來，只能眼不見為凈，隨她們弄去了。

“屁就屁，那更得說！”幾個油子哪兒肯善罷甘休，連二毛都不依，箍緊他脖子就要逼供，一邊那扇閉著的房門卻突然開了。

趙芳當(dāng)先走出來，笑呵呵說：“新娘子來咯！”眾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