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書的臉，田三慶的臉，彥二娘的臉，它們在綠水中沉浮，時不時有白色的小蟲鉆上那些蒼白得幾欲透明的臉皮上，在絮狀的血rou中蠕動。

臉們發(fā)出“咕咕”的不滿叫聲。

船主情不自禁，屏息，喉嚨中一陣顫動，跟著發(fā)出“咕咕”的低叫。

傷魂鳥和船主對視。

它突然閉上那大小不一的眼睛，猛得鉆入仿若無底的綠水，飄搖的羽毛中滲透怨恨而決絕的意味。

大量的氣泡往水面上涌動。

船主敲擊手中的水煙筒，再次發(fā)出“咕咕”的叫聲。

“夜老爺，你到底什么時候下手？”

怔愣的船主轉(zhuǎn)過頭，發(fā)出“咕咕”聲的嘴還僵硬地撅著。

迎面走來兩個人，一個是那昂首的大小姐，另一個，正是那本應(yīng)尸沉大海的胖慈眉。

“官大老爺，奴家時日已是不多，卻不知這恩情到底何時才能報(bào)得！老爺若舍不得動手，便讓奴家來吧?！标柟馔高^琉璃房，光線穿過大小姐的身體，將她罩在一團(tuán)虛無中。她的臉在綠光照射中變換，一會兒是完好無缺的大小姐模樣，一會兒又是張滿是燙傷的陌生女子臉。

“蘭草已然是不人之軀，即便殺了人造了孽，頂多灰飛煙滅罷了。”

大小姐揚(yáng)起嘴角，眼中迸發(fā)出炙熱的光芒。

胖慈眉旁觀，并不言語，只是憨厚地掬著張慈善的笑臉。

官夜垂下眼眸，飽含滄桑的面容面露惆悵遲疑，他忍住喉嚨中的“咕咕”聲，用手摩挲冰涼的琉璃地面。

“差不多……該來了?！?/br>
他話語才剛剛落下，琉璃面兀然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砰?！?/br>
“砰砰。”

“砰砰砰！”

如同人的心跳一般，愈行愈快，愈行愈快。

直至，炸裂......

整個船發(fā)生猛烈的晃動，琉璃房四周的鏡子突然炸裂，“霹靂啪啦”地掉落，尖銳相互碰撞，刺耳而又危險(xiǎn)。

艙房外，仆人們發(fā)出驚慌的喊叫聲，急促的腳步在濕滑的木板上踢踏。

房中的元陽正淺淺打著瞌睡，突然感受到一陣天搖地晃，驀然睜開眼睛。

船艙猛烈地?fù)u晃，震落下陣陣塵土。

以船為中心，四周的波浪拼命翻滾，猛烈地沖擊船體。

元陽探出頭，發(fā)現(xiàn)船的不遠(yuǎn)處突然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漩渦，正不停地旋轉(zhuǎn)著靠近船身。

漩渦之下，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浪而出。

就在一瞬之間，一個巨大的黑色翅膀如同鯤鯨般猛得躍出漩渦，再“刷”得拍落回海水。

浪花被激起千層高，船身如同颶風(fēng)中單薄的葉片，在這千層浪的沖擊撕扯下疾速沉浮，傾斜成不可思議的角度。

空中被激起的水浪重新沖拍回海面，如同傾盆大雨般敲打在艙板上，擊起“刷拉刷拉”的聲響。

艙板的仆人們一身短打，已然濕透，他們在風(fēng)浪中艱難地邁著步子，大聲地呼喊著“快調(diào)轉(zhuǎn)舶向！”他們在搖晃中不斷摔倒在地上，只能死命地拉扯住身旁的木桶和欄桿，以防滑落出船，永遠(yuǎn)地墜落于這噬人的深海中。

天，暗了。

“怪……怪物！”

一位老仆瞪大眼睛，顫抖著嘴唇喊出喑啞的聲音，他的眼中，倒映出一個黑色的影子，正以可怖的速度愈變愈大。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往天空望去。

天，黑了。

巨大的黑影掩天蔽日，它從晃蕩的水中向天空蔓延身子，海風(fēng)的潮濕夾雜腥臭的氣味席卷眾人，不斷有濕潤而糾纏的羽毛掉落到艙板上，大到足以覆蓋住整一個人。

偌大一個船，于它而言，就像模具般渺小。

那怪物似乎有翅膀，正不斷地在水面揮舞，卻不抽離海水，它緩緩地扭曲身子，從船的上方繞過，像軟脊動物般將自己繞成一個半圈，將船身盤踞在懷中。

巨鳥彎下身子，讓羽毛于水中漂浮，尖利的喙于空中劃過。

眾人抬起頭，便看到兩個巨大的、透著綠色光亮的洞。

洞中，有黑色的東西在旋轉(zhuǎn)。

好似是巨大的眼睛珠，又好像是無數(shù)個扭動的焦黑人臉，所有與它對視的仆人們，都痛苦地抱住頭，拼命地跪在地上尖叫。他們仿佛在那一大一小的巨大眼睛中，看到無數(shù)張自己的臉。

傷魂鳥從胸腔中發(fā)出尖銳的啼叫聲，興奮地舞動它龐大的身軀。。

就在這時，元陽從窗子處跳落下來，墜落的同時，一束暖色的光芒包裹住他，氣流在他的耳邊炸裂，朱袍在風(fēng)中膨脹，他干脆把外袍解下。細(xì)長的腰封在空中飄搖，晃蕩地落在木欄上。

元陽站在船艙上，衣袍在風(fēng)中飄搖，衣襟被吹得豎起。他瞇起眼睛，看向那遮天蔽日的怪物。

黑色在蔓延，瘴氣在那怪物的周身旋轉(zhuǎn)，刮出一道rou眼不可見的颶風(fēng)。

好似有靈力元素在這股颶風(fēng)中旋轉(zhuǎn)，他嗅了嗅，太陌生了。

等等。

元陽兀然睜大眼睛。

“是魔氣！”

“是魔氣?！蹦╆幉恢裁磿r候走到他的身后，與他一前一后地發(fā)出聲音。

元陽從手掌中旋轉(zhuǎn)出那兩個木珠子，靈力于手中蒸騰，珠子如同箭矢般射出，它帶著白色的光芒疾速沖向天空，發(fā)出尖銳的破空之聲。

又是一陣猛烈的晃動，傷魂鳥瞪大了那一大一小的眼睛，慘厲地高昂啼叫。

木珠仿若有了自己的靈魂，在空中旋轉(zhuǎn)，元陽的靈力附于其上，彌散出白色的霧氣。木珠子一會兒陷入那皮rou中，一會又抽離出來，毫不拖泥帶水，在循環(huán)中按照某種節(jié)奏而動。

血水和羽毛不斷地從傷魂鳥的表皮陷落，大塊大塊地掉落在海面上，猩紅的血在水中蔓延。它用翅膀用力地拍打那海水，激起更多的浪花濺落在船艙上，幾乎要將木板鑿穿。

那兩個珠子緩緩墜落，在一團(tuán)霧氣的包裹下重新回到元陽的手心，發(fā)熱到炙燙。

“妖君，這可如何是好？”他轉(zhuǎn)向末陰，“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如若把這鳥給動了，船也該毀了。”

末陰沒有作聲，他仰起頭，覆罩在臉上的面紗在風(fēng)中劇烈晃動。熟悉的疼痛又重新回到他的身體。液體從眼眶中掉落，他用手擦過。

攤開手心，已然是一片血紅。

有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在末陰的心房處撞擊，頭顱如同被東西擠壓。

紅色的血珠一滴一滴地墜落到地上，迸濺開來，再緩緩地向縫隙處蔓延。

時間，到了。

兩人的頭頂突然升騰起一股氣流，席卷蓬發(fā)的靈力，逐漸纏繞、聚攏、成形。

一把玄劍，懸立于半空中。

劍通體渾黑，卻在末陰握上它的瞬間閃現(xiàn)暗紅色的光亮。

就在那一霎那，一直覆蓋在他的臉上的面紗如同翕動的虛幻光影，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