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一張黝黑的面皮因強(qiáng)忍著笑意不泄?jié)q的通紅發(fā)紫。老仙翁素來活得任意，滿面春風(fēng)地笑得正是歡愉。至于水德星君，自打我落座之后他就同單手托頤身敧椅靠的司天天神一副黑云壓城的憂戚模樣。

    我粗粗用眼角在他二人身上依次瞥了一眼，輕啜一口香茗，頗是悠然容與地說道：“目下神族上下皆為新帝君與新帝后的蒂落姻緣俾夜作晝，你等同身為君上左右肱股不思竭盡全力，卻今日在這緣儲宮內(nèi)鸞翔鳳集，又在預(yù)謀何事？”

    司天身形微一頓，面上則波瀾不動地端著一杯茶盞覷得入神。司命與火德星君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在一陣兒裁剪過的東風(fēng)拂進(jìn)軒窗，遞進(jìn)來一股舒適愜意之后。沉默了半晌的水德星君終于難奈不住性子，憂悶沉沉道：“尊上有所不知。”

    “哦？”我仰首一瞬部署地看著他。

    他又滄桑一嘆，神情猶如近黃昏的斜陽，郁郁寡歡道：“昨日細(xì)作密保，魔族近日活動頻繁，恐怕……”

    我略一沉吟，開口問：“最遲何時？”

    司天將茶盞信手?jǐn)R在桌子上，淡然回了一句：“不出后日，魔族必有所動。”

    他話音剛落完，在一旁擰眉皺眉的司命星君無可奈何地將我望了一望，扶著椅靠挪了挪身子，唉聲嘆氣：“非是我等有意簡慢推辭，故遠(yuǎn)勞攘。眼看我一族危在旦夕，又適逢君上盛婚大典，水德星君倡議此事能拖延一時便拖延一時，只等明日君上大婚之后，抑或……”戰(zhàn)兢兢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一時心痛難忍，色顏蒼白地克制著微顫著的手好容易送了一口熱茶，才覺滿身的寒氣被驅(qū)散一二，稍稍舒緩了些。

    司天拿一雙灼灼的正眼盯緊我，古井不波的臉上倏爾劃過一絲擔(dān)憂：“若是你……”

    我徑直搖搖頭，強(qiáng)顏歡笑道：“不必，此時我再也無任何羈絆與牽掛?！彼鞆膽褍?nèi)掏出昨夜吳潼予給我的青瓷龍紋瓶，凝神屏氣瞧了他一眼：“此瓶中儲著神母其余魂魄，不過……”

    我這漫不經(jīng)心的一語，好似欻焉從九重天突刮下的天雷，咔啪一聲，直驚得在場所有仙神目瞪口呆……除了上知五百年、下曉五百載的星河宮司天天神。

    水德星君嚇了一大跳，眸中化出兩道刺眼電光死死盯住桌上青瓷龍紋瓶身，舉止失態(tài)地喃喃疊聲：“這……可是真的，可是真的……？”

    老仙翁則神色復(fù)雜地打量了我一眼，良久，沉沉地嘆了一口涼涼的長氣。

    我目光涼幽幽地看著場中被我驚得怔怔發(fā)呆的眾位神仙，握著茶盞的手掌不由松了一松：“不過本仙執(zhí)有三個條件，若是諸位肯應(yīng)承，那么我這一縷天魂，隨你們拿去便是，白兮絕無二話。”

    火德星君精神亢奮地?fù)屧谄溆嗳饲邦^，脫口道：“尊上說便是了。今日莫就說三個，三十個吾等也決計不敢有異議?！?/br>
    司命星君幾人等皆是點(diǎn)頭稱是。除了身如磐石的司天。

    我望著窗外一枝頎長纖細(xì)的柳枝，上頭綴滿了嫩芽。心已滿足地點(diǎn)了幾下頭，眼神斂了斂道：“那好。這第一件事……我阿爹與黎宸舊時在仙戰(zhàn)臺上對壘，不幸命喪于此。此事我悟了幾年，才終于教我揣摩透了其中隱情。我要老神后與我阿爹，一命償一命?！?/br>
    場中諸仙，忽然定住不動。而后，又整齊劃一地嘩然色變。

    在一干仙神還未變得通透之際，許久紋風(fēng)不動的司天天神一席淡然如落塵的話登時噎得諸仙如吞了一只活蹦亂跳的蠅蟲般難受：“放心，天道輪回，最后誰也跑不了?！?/br>
    我心思略一輾轉(zhuǎn)，以為此事他全替我擔(dān)了，便也索性不在這上頭再多糾纏。在這天垠地荒中，而今也唯有一個司天天神值得我依賴信任。

    我斂著衣擺甩了甩，嘴角含笑道：“這第二件事……我想瞧一眼其余二魄的命薄子，我同她二人共屬一體，也算生如姐妹，想必此事也不過分吧？”

    司命星君瞧了瞧我臉上的臉色，立刻十分殷勤地慌張張邊向門外疾跑邊高聲道：“不過分，不過分，小神這就回宮去替尊上取命薄子，容尊上在此稍等?！?/br>
    屋內(nèi)，自司命走后，一時萬籟俱寂。

    無移時，老仙翁摸著一把雪白的胡子，笑呵呵兩聲：“這司命星君回宮還需費(fèi)些工夫，不如尊上先將最后一個條件說來聽聽，也好讓我等提先籌備籌備。”

    我彎了彎嘴角，頷首輕笑“這第三么……”

    倏然，從門外掠進(jìn)來一陣疾風(fēng)……

    風(fēng)住，一襲龍紋錦繡碧湖青色長袍的黎宸眉目凝滯在我身上，神情專注。

    司天等人隨即起身呼啦啦甩動衣袖朝他行君臣禮，俯首作揖。

    他置若罔聞。在我腦子里頭欲將亂成一鍋糊粥之際，他才深情款款地喚了一聲：“桃子?！?/br>
    我一直驚得沒有動彈。常言道：說曹cao那誰就來。而眼巴前長身玉立的黎宸君此番寂寂悄悄的來得恰到好處。因?yàn)楸鞠蓤?zhí)的這第三個條件，正與他息息相關(guān)。沒他可不成。

    我一臉笑靨，抬袖沖他勾勾手指，甚是魅惑道：“那誰，你敢走過來，抱本仙執(zhí)一下么？”

    ……

    門來，傳來司命星君焦灼的呼喊：“來了，來了，小神來了……”

    炎風(fēng)陣陣，曳動翠竹翩躚，天上蕩過一簇新結(jié)的彩云，隨意變幻著。

    第八十八章 凡界·慕蒹葭篇

    第八十八章 凡界·慕蒹葭篇 大梁國乾元廿三年秋，云南王陳況肆興兵革意圖構(gòu)亂，一時間大梁國境內(nèi)幅裂危垂、民墜涂炭。

    乾元三十年冬，剿叛將軍武克勝領(lǐng)旨橫掃南部三省四州，盡其克復(fù)，后于翌年上元日率兵班師還朝。

    乾元三十一年秋，大理寺正卿兼京畿防戍九門提督李伶因參與云南王謀逆案，證據(jù)確鑿，皇上頒旨，此案牽連甚廣恐有疏虞，為防銜冤，欽點(diǎn)刑部尚書亓明釗、御史大夫蔡艮昭、大理寺少卿酆皓然三堂會審，復(fù)查此案，太子蕭文軒督審此案。

    秋暮二十一日卯初，亓明釗將此次會審結(jié)果直達(dá)上聽，辰初皇上即昭示九州。李伶匿懷不臣之心久矣，今既查明，不戮其滿門不足以平民憤。

    就這樣，我李氏一門共五十三口，皆被屠戮，無一幸免。

    在菜市口行刑的那一日，天氣晴好。監(jiān)斬官對我格外開恩，豁免我不必帶枷負(fù)鎖，不過被我婉言謝絕了。

    跪在我一旁披頭散發(fā)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夫君李伶目光沉重地望著我：“蒹葭，此生我負(fù)你太多，若有來生……”

    我仰頭望著天外的一抹耀眼流云，波瀾不驚地?fù)u了搖頭，輕聲說道：“若有來生，我愿與你，再無瓜葛?！睙o限的心酸里，透著斬釘截鐵的堅(jiān)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