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雜俗禮能免便免了，這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蕭煜算是開明至極。侍人少，自然除了九和殿外，通傳便時有時無。幸好大臣們對此亦無甚異議，畢竟國家初立，開支用度不宜虛耗。而況蕭煜深知，李容若定然不愿被俗禮羈絆，畢竟江湖雖有尊卑，卻無甚過于森嚴(yán)的規(guī)矩。若是貿(mào)然將他折做籠中金絲雀，怕是有那么遠(yuǎn)飛那么遠(yuǎn)了。

“在說甚如此可樂？”

背對著門口的蕭衍聞聲轉(zhuǎn)過身來，迎了出去，爽朗笑道：“李哥哥方才告訴我一件事兒，可好玩了。”蕭衍轉(zhuǎn)身看了看李容若，見其笑意淺淺，便知曉可以告訴蕭煜，便扯了蕭煜讓他坐下，把自己的碗筷給了他，道：“陛下邊用膳邊聽臣弟說。話說李哥哥小時，有一次隨姑父上永爍去采貨。他自個兒跑到西城墻墻角去練飛鏢，練著練著，姑父叫他一聲，他應(yīng)了聲后不再聽得姑父吩咐，自然知曉姑父只是看看他是否跑太遠(yuǎn)了罷了，便又打算朝墻上飛鏢。他瞧著墻角許久亦不曾有人來，他便一轉(zhuǎn)身看亦不看地朝墻角飛出一只三角鏢。陛下可知發(fā)生何事了？”

蕭煜若有所思，答道：“可是射到人了？”

“陛下聰明，正是呢，而且是個小孩兒。陛下可知這小孩兒在做甚？”

“做甚？”他的心猛地跳了跳，朝李容若看過去。

“在尿尿，鏢就那般扎在他屁股上呢?！闭f到末了，蕭衍自個兒又忍不住大笑起來。正笑得歡，卻不料蕭煜一把將他提了起來，一臉嚴(yán)肅將他趕了出去。而后“砰”地關(guān)上門，隔絕蕭衍不滿地嚷嚷。

蕭煜坐在李容若身旁椅上，直到門外的蕭衍意興闌珊走了，他方朝他挨過去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他的神容由開懷變不解而后清淡?！叭萑艉髞砜刹閱栠^，那孩兒是誰？”

李容若遙遙望著前方，他的眼中似乎有無限的時空可供他凝望，直到望到了某個久遠(yuǎn)的位置，他方搖搖頭，道：“后來一婦人將孩兒帶走了，姑父亦來尋我了。當(dāng)時年少，何管這許多？”

蕭煜笑了，柔柔地、久久地?！皨D人見那調(diào)皮孩兒射了自家孩兒一個洞，不加指責(zé)，反歸去后教育批評自家孩兒。那孩兒當(dāng)時委屈極了，分明是那人之錯，他不過是忍不住了在墻角尿尿罷了。一別二十載，這股年少時的怨恨早已煙消云散，如今傷口愈合，只笑緣分早定而不自知?！?/br>
蕭煜說完，兩人各自沉默了許久后，方會心笑著。李容若眨了眨眼，似在努力尋找一絲光亮，未果，便伸出右手在桌上摸索著。直到摸到酒杯，方舉杯笑對：“無心之舉，這一聲道歉晚了些，莫怪罪?！?/br>
蕭煜拿了蕭衍的酒杯，與他碰杯，道：“李哥哥好眼力好手法，怎會怪罪？”

李容若聽聞“李哥哥”三字，嘴角忍不住又掛上了笑意。忽而想及蕭煜三日不曾來此，今日忽來，懷疑有何要事，便斂了笑意詢道：“陛下今日來，可是有事？”

“那群老頑固將我拖在九和殿，都快悶快了。我想見李哥哥，便來了。莫不是不歡迎我？”

李容若知群臣顧慮，便道：“大臣們皆為陛下著想，陛下當(dāng)以史為鏡，廣開賢路亦需禮賢下士，國家為重，不可胡來。陛下應(yīng)當(dāng)自稱‘朕’，亦不該喚草民‘李哥哥’，否則禮法不順，天下大亂?！?/br>
蕭煜放下酒杯，一把抓住他雙手，情意懇切地說道：“唯獨對你，我的李哥哥，不能以‘朕’自稱?！罡绺纭茏屖捬軉荆瑸楹挝也荒軉?？我既是一國之君，開個先例，有何不可？有功者尚且可賜鼎，今日不過一句稱呼，又何傷大雅？望李哥哥，莫嫌棄我再喚我‘陛下’才是?！?/br>
李容若輕嘆口氣，從他手中無奈抽出手來，道：“陛下不可自賤，然陛下既喚我為哥哥，可愿聽我一言？”

蕭煜得償所愿，得意回道：“盡可說來。”

李容若起身，摸索著。蕭煜亦跟著起身，隨著他的步子扶著他。到了案前，李容若停下來，拿出幾卷卷軸，鋪開。卷軸里裱著的，正是李容若先前在安王府內(nèi)所作之畫。畫中深淺有度的梨與竹的身影，依舊清晰地訴說著那一段寂寥又忐忑的時光。李容若將它們遞給他，道：“龍章第二王儲姜芳佩托蘇末帶話，愿與陛下一見。正巧陛下后宮未充，若能與姜芳佩舉案齊眉，他日龍章定然握在陛下手中?！?/br>
蕭煜怔愣了許久，凄然一笑，道：“容若在龍章國可是有部署？”

“陛下可愿相信我？”

“向來信你?！?/br>
李容若亦一笑。聞此言，不免回到裴緒之亡后他問他是否相信他，蕭煜給的回答是：不信。奈何，終究自己心甘情愿，只望他若得天下一統(tǒng)，莫忘了實現(xiàn)當(dāng)初諾言，將無盡山河交予他華唐手中?！芭D月初八，陛下便隨我出宮一趟吧?！?/br>
蕭煜在他看不到的眼前點點頭，道：“容若先前向我要回這些畫，如今是要還我？”

李容若不作聲，只靜靜微微不穩(wěn)地將畫卷塞到他懷里。而后摸索著走出門，仰臉沐浴在陽光下。他身后光下的影子，厚實而空虛，如他眼中的世界。

蕭煜抱緊了懷中的畫卷，走到他身旁，側(cè)頭看向塵?？M繞中的他，咽了咽喉中苦澀，道：“李哥哥……可是將要離開了？”

李容若搖搖頭，虛虛渺渺回道：“不，我還要看陛下登基為帝一統(tǒng)天下。”

“姜芳佩……可是絕世美人？”

“陛下與她早已見過，只是陛下不知罷了。算不得絕世，平日里亦是風(fēng)華難得之人。陛下盡可放心，龍章自有蘇末處理。姜芳佩他日登基，將江山相讓，陛下不費吹灰便可納得一國?！?/br>
“既如此，有勞李哥哥cao勞了?！笔掛险f完，將竹枝塞到他手里，抱著畫卷揚(yáng)長而去。由丹田深處發(fā)出的笑聲呼嘯在宮中，驚落了一場初冬里陽光下的絮絮飛雪。

懟臣

冬來已有些日子了，可陵與小鏡子卻依舊無甚消息。李容若與蕭煜早已各自派出人手去尋，奈何兩人與那群黑衣人如人間蒸發(fā)般絲毫音訊皆無。這日天下起了鵝毛雪，輕輕盈盈飛下來，卻厚厚重重地積了滿滿一地。院中枝丫上的雪白，透著晶瑩的亮光，竟是成冰了。

坊間見此，除了抱怨今年天氣尤為寒冷外，亦喜氣洋洋了一番，畢竟瑞雪兆豐年，來年定然又有好收成了。加上太昊輕徭薄稅，百姓生活難得見了一線光明。

而李容若的眼中，恰與百姓所見相背，依舊光亮毫無。他呡了一口熱茶，口氣極冷地對面前之人說道：“那未亡人可有消息了？”

東方望舒難過地看著無法對在他身上的眼眸，咬了咬牙，道：“有了，聞?wù)f現(xiàn)下在御馬。”

“好，帶人去尋吧?！?/br>
“少主，既然如今與江北大曜為敵，他日直接要求蕭煜實現(xiàn)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