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話。雖然他也知道是這個道理，但事情真趕到自己頭上，不實實在在見到人，哪里能踏實得了。

“快看，有人發(fā)視頻了！”方袁突然叫道，舉著手機小跑過來伸到肖清面前。

畫面一看就是當時在附近的人透過自己的車窗拍的，十幾分鐘前上傳到了某短視頻APP上。短短一分鐘的一段視頻，畫面混亂，周圍十分嘈雜，遠遠看著幾個人從翻倒的測試車里抬出一個人，滿臉是血，拍攝的人自己大聲叫喚著：“快看！人抬出來了！死了沒有？死了沒有？”

“是祁晧……”肖清抖著聲音說了一句，臉頓時就白了。

劉文倩氣得想把方袁這小子一腳踢出去，剛才這半天算是白勸了。

視頻最后幾秒，車里駕駛座上的人問了句：“救護車來了沒有？”

旁白人嘟囔道：“直接送二院了，剛才那幾個抬人的嚷嚷說去二院，二院就在旁邊，你等救護車呢……直接去唄……”

肖清呆坐了幾秒，小聲說了句：“我去醫(yī)院看看?！闭f完，忽地站起來就往外走。

劉文倩見他那個架勢實在嚇人，揪著方袁的衣服就把人拎了起來，邊追邊喊道：“你別跑，你慢點兒，我開車送你去！”

（42）

“肖清，你出來一下?！?/br>
那一天，肖清是在物理課上到一半時，被班主任叫走的。之后，班主任帶他上了一輛警車，車開了好久，車窗外是熱得發(fā)燙的陽光。

對于那一天的事情，肖清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都記不太清楚，他覺得自己那一天的記憶很混亂，連不成一個完整的畫面。

他去問過那一天一直陪著他的班主任，班主任說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記得，比如他不記得他跟他爸爸告別過。班主任說，當時他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人已經(jīng)搶救不回來了，一個醫(yī)生出來跟他們說病人的生命體征已經(jīng)沒有了，說孩子如果愿意可以進去跟家人告?zhèn)€別。

班主任說，本來怕他受不了，不想讓他進去，但是他小小年紀，不哭不鬧，特別平靜地走進去了，還在床邊握著他爸爸的手待了一會兒。之后，處理事故的警察看他一個小孩子怪可憐的，就開車送他們回去，把他送到家門口。

班主任不放心跟著上樓，說：“今天晚上去老師家住，好不好？”

他說：“老師，我沒事，我會做飯，我在別的地方睡不著?！敝?，還說“謝謝老師”。

班主任當天晚上還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他接電話的聲音聽上去也沒有什么異常。班主任讓他可以在家休息幾天，結果第二天他還是準時去上學了，然后還說自己想住校。

又過了一天，他主動來找班主任，后面還跟著同宿舍的祁皓。他說：“老師，能不能給我警察的電話？我想看監(jiān)控錄像?！?/br>
去看監(jiān)控錄像之后的事情，他都記得，但是之前一天的事情卻無論如何都記不清楚。上大學之后，他去咨詢過心理醫(yī)生，每每試圖回憶總是頭痛欲裂。醫(yī)生給他做了許多測試，說他這種情況確實屬于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選擇性地遺忘了一些細節(jié)，但是癥狀比較輕微，而且并沒有對生活造成嚴重的影響。

他記得當時那個醫(yī)生對他說：“突然遭遇這樣的變故，很多人會因為不堪忍受痛苦，導致性格甚至人格上的改變。即便是一些成年人，也可能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心理疏導才能走出來，有一些人可能在余下的一生都要受到這件事的折磨。

“而事情發(fā)生時，你只有十幾歲，還是一個心智沒有完全成熟的孩子，雖然現(xiàn)在你還有一些不能馬上解決的問題，但是你面對它們的心態(tài)一直很積極，在我看來這是非常難得的，也是非常了不起的?！?/br>
他說：“我想過死，有一段時間特別痛苦，很想死掉就算了，而且我不敢回家，一回家就想死。剛出事的那天，我自己一個人待在家里，很害怕。后來，我同學給我打電話，讓我去他們宿舍住。

“那時，已經(jīng)是半夜，宿舍已經(jīng)關門了，他帶我翻墻進去的。他是我同桌，我那時候是走讀，他們有幾個人是住校的。我同學說他們屋里有空床，就讓我在那兒睡了一宿，他還把他的被子給我蓋了。第二天，我就去跟老師說我要住校?！?/br>
醫(yī)生聽了點點頭，說：“及時進行心理干預，尤其是社會支持，很多時候都是幫助遭受特殊事件的人們走出陰影的關鍵。我想你的同學當時會那么做，大概只是單純地出于對你的關心，但卻同時在心理上給了你很大的支撐和幫助?！?/br>
他想了想，又說：“當時警察說，事故的監(jiān)控拍得很清楚，大貨車是全責。我其實本來不敢去看監(jiān)控錄像的，也是我同學鼓勵我去的。他說如果親眼看到真相，就不會胡思亂想。

“我不記得他原話是怎么說的，意思就是說，我如果沒有看到事情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就會不斷地去想這件事，去想為什么，再也看不到別的事情，所以還不如下狠心面對真相，千萬不能像佐助那樣……哦，那是一個漫畫里的人物，我們當時都在看……所以，我就去跟老師說我要去看監(jiān)控錄像，我同學也陪我一起去的?！?/br>
醫(yī)生聽了露出驚訝的表情，解釋道：“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會讓人反復回憶創(chuàng)傷性體驗，回避與該事件有關的刺激，久而久之會產(chǎn)生很多的負面情緒。

“你們這樣做等于是強行讓自己面對當時的畫面，這樣做很冒險，對一些心智軟弱的人說不定會起到反效果，不過對你卻似乎很有效，你是一個內心堅強的孩子，能夠非常勇敢地面對這一切，在這一點上，你又是幸運的?！?/br>
他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么溫暖的事情，臉上的表情很輕松，然后緩慢而堅定地說：“那個時候，有他在我身邊，是我最大的幸運?！?/br>
醫(yī)生感嘆道：“我想，你們應該會成為一生的好友吧。”

他說：“在學校的時候，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不過很遺憾，他后來出國了，這之后我們就斷了聯(lián)系。已經(jīng)過了快五年了，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br>
“他當時走得很突然，好像過了一個假期就沒有再看到過他，我難過了好久。后來想想，同學一場，突然相遇又突然離開，簡直就像是為了特意來幫我一樣。這樣一想，我就原諒他了。不過，遺憾還是有的，還有很多話沒有對他說?！?/br>
醫(yī)生問他：“你想對他說什么？”

他說：“謝謝總是要說的，雖然不好意思說出口，哈哈哈，直接那樣說真是有點尷尬吧。還有就是，如果我們還有機會再成為朋友，我希望在他需要陪伴的時候，我也能在他身邊?！?/br>
車子猛地一個剎車停了下來，前面的車開得太rou，導致劉文倩闖黃燈未遂，她怒路癥發(fā)作，罵了一句臟話，趕緊回頭查看乘客的死活，關切道：“你倆沒事吧”。

方袁一腦袋磕在玻璃上，但是敢怒不敢言，揉著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