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子軻有可能要回來，回來參加老爺子的壽宴。據(jù)吉叔的猜測，很可能會把那個叫阿貞的年輕人一塊兒帶來。連著好幾天了，吉叔每天在家就琢磨這事兒，除了要準備壽宴的種種細節(jié)，還要琢磨怎么讓子軻覺得舒心，覺得家里人愛他，比外面所有人都理解他。小朱給他們出主意，說蕙蘭以前看過湯貞的戲的，，還跟周叔叔夸過的，周叔叔說不定記得。為這句話，吉叔這幾天特意把蕙蘭以前留下的影集翻了個遍，蕙蘭從小生得美，身邊總有穆老板派的攝影師跟著，留下太多照片。左找右找，還真讓吉叔找著一張。

那是一張合影，似乎是在某個慶功宴上拍攝的。蕙蘭身邊有不少大演員，還有些小孩子站在前排，一個男人戴著個黑框眼鏡，看上去四十歲左右，表情很叛逆，站在身邊。相片下面是一行鋼筆小字：金秋重陽，蕙蘭與戲劇家林漢臣合影。

吉叔不知道那照片上那么多孩子里，有沒有湯貞在。這一會兒，他轉(zhuǎn)頭看了看湯貞。

“阿貞，”他想到子軻的惦念，勸道，“你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吧?！?/br>
湯貞愣愣的，低著頭，好像沒聽見吉叔說的話一般。

窗外一片死寂，雨停了，可烏云仍舊籠罩天際。

湯貞抬起頭，他坐在走廊窗邊，沒看到星星，外面連月亮的光也沒有。

小周的朋友小艾走了，因為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吉叔親自去送他，答應(yīng)有什么事一定會讓他知道。吉叔剛回來，急救中心的門就打開了。有護士從里面出來了，一出來還被外頭這么些保鏢的陣仗嚇了一跳，湯貞披著雨衣，跑到門前去。

小周穿了條白底藍條的褲子，就坐在急救中心里一架病床邊上，他上身赤裸的，精瘦的腰上不少紗布，被護士們處理過了的外傷傷口包扎得干干凈凈，也看不出有多嚴重，腰上綁了一條深灰色彈力帶，像是固定胸廓肋骨用的。

小周顯然沒注意到湯貞出現(xiàn)在了門外，他低著頭，頭發(fā)蓬亂，大概清潔完了也沒梳頭發(fā)，小周從身邊護士手里接過打開了的上衣，那同樣是件白底藍條的褂子。護士要幫他穿，周子軻搖頭，他抬起手，自己忍著疼痛不適把上衣穿上，把所有紗布、繃帶都遮在上衣里面。

有護士推著小車從里面出來，湯貞后退一步讓出路來，看到車上小桶里盡是被血紅色泡透的紗布。

“子軻??！”吉叔叫道，走進了門里。

小周沒精神地抬起眼來：“吉叔，我們現(xiàn)在回去吧——”

他話音一頓，沒說下去。湯貞站在門外，遠遠的，正看他，湯貞嘴巴微微張著，好像正在哭泣，卻不敢出聲音。

這家醫(yī)院的幾位領(lǐng)導(dǎo)和吉叔很熟，這最早還要追溯到幾十年前，天津紫竹林有位姓穆的銀行行長，牽頭在這里造了這么一所醫(yī)院。而在八年前，這所醫(yī)院接受了嘉蘭集團的巨額捐贈，建立起一所國內(nèi)最大的腫瘤防治中心，一年收治了癌癥患者十余萬人。

于公于私，周子軻來到這個地方，就算是半夜，也不會受一丁點兒怠慢，這和他家開的也差不多了。也許他未來也會繼承他外公、父親的衣缽，想起來捐點兒什么。

剛才還急著要回家，這會兒阿貞走過來了，周子軻便不說什么了。他坐在病床邊看他，拉過阿貞冰涼的兩只手來。

“你怎么來了？”周子軻輕聲說，似乎想責(zé)備湯貞不聽話回家睡覺，但他緊緊揉著阿貞的手，是很想見到他的。湯貞哭得嘴巴張開了，在他面前直吸氣。周子軻看他還穿著這件雨衣，大概根本就沒回家去。

周子軻抬起手來，他的手心里也貼了紗布，是爬上岸的時候在石頭臺階上擦傷的。他用手抹了抹湯貞臉上的眼淚，然后捏湯貞的臉。

吉叔坐在急救中心里的辦公隔間，聽主治大夫給他講手里的片子。子軻福大命大，從那么高的河壩上掉下去，就斷了兩根肋骨，沒有傷及內(nèi)臟，腰上有傷口流血比較嚴重，像是與人斗毆造成的，縫了二十多針，剩下的則多半是一些擦傷?！斑@幾個月經(jīng)常下雨，護城河那邊兒水位漲了不少，但一下雨水就渾，我看子軻挺難受的?！?/br>
護士從外面進來，提著一個消毒布袋，袋子里是還沒洗的子軻換下來的衣物?！昂芏嗖∪硕疾辉敢庠卺t(yī)院洗衣服，”主治大夫笑道，“吉叔要不帶回去吧?！?/br>
吉叔接過袋子來，不看還好，一看更加難受了。子軻那件黑色夾克外套，夜里什么也看不出來，里面一件白色T恤團在一塊兒，全是血。

“沒事了，沒事情了，”大夫忙安慰老人，笑道，“子軻啊，特別堅強！從頭到尾都沒怎么喊疼，板著一張臉，真酷啊——”

護士過來要帶子軻去病房輸液，發(fā)現(xiàn)周子軻正說手疼，很難抬起來，嘴里也很干，于是湯貞兩眼通紅的，端過水來喂給他喝。湯貞剛才還哭，現(xiàn)在也不哭了，認真瞧著小周咽水，生怕嗆到他了。

“輸什么液？”周子軻喝完了水，看護士。

護士臉有點紅，說，給傷口消炎。

周子軻不高興道：“不是打了破傷風(fēng)嗎?！痹捯粑绰?，有人抽紙幫他擦嘴角的水。周子軻抬起眼，看到阿貞幫他擦過了兩邊嘴角，像在照顧還不會自己吃飯的小朋友。

周子軻忍不住笑了。

雖然他接著就感覺肋下有點疼，笑都笑不自然。

病房很寬敞，除了病人的大床以外，還有張供陪護人睡的小床。凌晨三點多了，周子軻坐在病床上，他一天下來只有中午在車里吃了點餅干和巧克力，晚飯沒吃，剛才還沒感覺，現(xiàn)在餓得睡不著。

吉叔要人從家里送飯來，周子軻拒絕了，醫(yī)院有配廚房，護士也說了，飯已經(jīng)開始做了。“吉叔，吃飯了嗎？”周子軻問老人。

吉叔手里提著那袋衣服，滿面化不開的愁緒，冷不丁聽到子軻問他這么家常的問題，吉叔抬起眼。

“吃了?！奔遢p聲說。

周子軻看他道：“去睡會兒吧，明天一早走。”

“好。”吉叔點頭，對子軻微微笑了。

醫(yī)院走廊上，一個人推著小車，車輪咕嚕咕嚕的，送熱騰騰的飯菜來。周子軻的病房前站了十位保鏢輪值夜班，他們檢查了來人在廚房工作的證件，才接過他手里的小推車，送進病房里去。

湯貞借病房的浴室沖了個澡，換上護士給他的一套干凈衣裳，看著和小周是一樣的。湯貞在浴室里擦干頭發(fā)，又低下頭，獨自坐了好一會兒。聽到外面小車輪子沿著走廊咕嚕嚕推過來的聲音時，湯貞抬起又紅了的眼眶。湯貞抹抹眼睛。

保鏢敲了敲病房臥室的門，隔著一扇門，說是醫(yī)院廚房送來的晚餐。

湯貞不知道是不是洗澡的時候水太熱了，還是這個雨夜，看到小周受的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