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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軻脖子微微抬起來了,他低頭瞧湯貞睡著的臉。周子軻的后腦勺落回到枕頭上,他他媽真像個圣人了。雨不斷敲門,太吵鬧了。周子軻閉上眼睛,靜靜聽著,雨里隱約似乎還有壓低了的聲音。子軻。那雨里像有人說,不敢大聲問,也不敢不問。湯貞老師,子軻在你這兒嗎?周子軻從被窩里伸出了手,先扭開了床頭燈的開關(guān),怕吵醒了湯貞,就扭開一點點。他把湯貞摟著,蓋好了被子,怕他著了涼。周子軻下了床,也懶得穿什么外套了。他真是難受得很,把臟的睡褲換了,穿著身上這件白色背心就出了門。門外冷風(fēng)陣陣,雨滴碩大,啪啪地打在房檐上。周子軻走到外面就趕緊關(guān)了門,生怕冷風(fēng)進(jìn)屋里去。“子軻,”門外是攝制組的跟隊攝影師,是假的那三個的其中之一,穿著雨衣,“夜里雨太大了,這里鎮(zhèn)長建議我們挪挪車?!?/br>當(dāng)整個團隊的負(fù)責(zé)人就是這樣,什么屁事都要管。周子軻擰起眉頭來,一臉不痛快。他問那攝影師:“你有煙嗎?!?/br>那攝影師一愣:“???”也許是因為周子軻實在心情太過不好了。他嘴里咬著煙,剛拿著團隊給他的傘走到了停車的廣場附近,天上的雨就開始變小了。周子軻在原地站了會兒,身邊全是穿著雨衣打著傘,生怕周子軻本人出什么事情的嘉蘭塔的人馬,周子軻把手里的傘放下,他抬頭瞪了一會兒天上的陰云,他又在心里罵那個龍王老頭兒了。呆在湯貞身邊的小山洞里的時候,周子軻總覺得全世界都與他無關(guān)??墒聦嵅⒉皇沁@樣。他是周子軻,他很清楚,從出生第一天起,他就再也逃脫不掉。家里人太關(guān)心他,時時瞧著天氣預(yù)報,是生怕再有上次的事情發(fā)生。而這一整個團隊的人——他們不僅僅是一個攝制組的成員,每個人,每個人背后的家庭,都需要保證周子軻的安全來維持他們的飯碗。“還需要挪車嗎?”周子軻吐出一口煙來。那些人面面相覷,又看周子軻。他們都聽子軻的命令。周子軻朝天上看了看,他覺得這個龍王老頭兒喜怒無常,而周子軻又不可能時時刻刻瞪著他。“挪吧,挪到哪里去?”周子軻心平氣和,問其他人。越是參與到所謂的,“普通人的工作”中來,周子軻越是能明白,沒有人背后有發(fā)條。他過去總是站得高高的,瞧著人們像一只只工蟻,日以繼夜從事著辛苦的工作。那一份辛苦,周子軻體會不到,也不明白是為什么,他便以為,這些人是沒有靈魂的。祁祿也從房間里穿著外套打著傘跑出來了,他拿來了湯貞保姆車的鑰匙。周子軻瞧著祁祿站在廣場上試手機信號,問他怎么了。祁祿剛睡醒似的,用備忘錄告訴他,爸媽今天給祁祿打了好幾個電話,怕他在山上出什么事,下午在山上手機還有信號,回到客棧就沒有了。周子軻想告訴他,這客棧里有固定電話可以打。然后又想起來,祁祿不會說話。周子軻坐進(jìn)湯貞的保姆車駕駛座里,發(fā)動了車子,跟在前車的后車燈后面,冒著雨往廣場外面開。等停好了車了,周子軻叼著嘴里的煙往回走,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客棧大廳里頭亮著燈,那一個固定電話前頭排著隊,不少攝制組里的人都在等著,也許是要給家里打電話。周子軻叫祁祿過去,請個劇組隨便誰幫忙給家里說一聲。祁祿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轉(zhuǎn)身就往客棧大廳里頭去了。深更半夜,又在大山里頭。雨稀稀拉拉地下著,周子軻咬著嘴里的煙,瞧著這些被他帶來的人在大廳里圍了一圈坐下,他們有的要站在外面值夜班,有的則等著換崗。老板又端出一盤炒板栗來,保鏢們輕聲聊著天,緩解夜的乏悶,開始打撲克了。有個人一抬頭,看見周子軻還在外頭站著,他把手里的撲克往身后一藏,說:“子軻!”周子軻搖搖頭,讓他們繼續(xù)。從周子軻出生有記憶起,就總有這么一群人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他習(xí)慣于把他們當(dāng)作空氣,因為不這樣的話,周子軻不知道該有多討厭他們了。祁祿排到了電話機跟前,他用手機不停按著字,然后聽那個燈光師幫他在電話里講。祁祿手忙腳亂地比劃,那燈光師嘿嘿地笑,不停地猜,還總是猜不對,吸引著旁邊幾個保鏢一塊兒過去了,一起猜。周子軻站在那片湖邊抽煙。他一開始愣了愣,琢磨要去哪兒睡覺。他弄了一身煙味,肯定會把湯貞嗆醒。過去周子軻習(xí)慣了在雨里沮喪,但現(xiàn)在熱熱鬧鬧的,不僅是周圍的人熱鬧,周子軻心里也熱,總有個勁頭,很難平息。周子軻抬起頭,朝天上看。當(dāng)雨落下來,他再也不覺得自己是那條落水狗了。客棧里人來人往的,深夜,每個人還在各盡其職,謀取各自的生活。周子軻掐滅了煙,沿著那條走廊往前面走,正好看見那個隨隊的真正的攝影師披著雨衣扛著機器過來。走廊上也有雨,地板打滑。周子軻眼見著這臺機器要從攝影師肩膀上滑下去了,他幫忙抬手托了一把。攝影師只顧著低頭走路,根本沒注意到身邊有人經(jīng)過?!爸x謝啊,”他抬頭一見是周子軻,頓時愣了,“謝謝你啊,子軻!”周子軻酷酷的,看著他把機器扛回去了。攝影師職業(yè)習(xí)慣了,夜里也出門拍雨景素材,這會兒后知后覺回過頭,才意識到子軻往和他的房間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周子軻原本只是不放心,想過來看湯貞一眼就走。他衣服上有煙味,不能在這兒過夜了。湯貞的房門卻敞開著。湯貞不知什么時候醒了,他穿著睡衣睡褲,就坐在洞口的臺階上,他懷里拿著那件周子軻沒穿走的外套,正就著房檐落下去的雨水清洗外套沾的泥點。湯貞余光瞥見周子軻沿著走廊走過來,湯貞站起來了。他頭發(fā)長的,在夜里風(fēng)一吹就遮住了脖子。湯貞的手白生生的,攥著周子軻墨黑的棒球外套,手腕上垂下去那串佛珠。“你怎么不睡覺啊?!?/br>周子軻拿過那條馬扎,坐在了房門口。他摟著湯貞,讓湯貞坐在他腿上,在他懷里。“我醒了?!睖懻f,頭歪在周子軻肩膀上,湯貞抿住嘴,好像強忍著什么。“早知道我就不抽煙了。”周子軻低頭瞧著湯貞忍咳忍得臉又開始紅。湯貞搖頭,還把臉更往周子軻身上貼。周子軻發(fā)覺他有的時候還是有點壞,本性難改。譬如當(dāng)聽到湯貞在懷里一直咳嗽的時候,他會感覺湯貞真實地活著,真實地喜歡著他。他過去總是對湯貞不好,可湯貞仍會對他表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