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么一句話。

不知毛總在電話里說了什么，溫心眼見著湯貞老師的嘴唇顫抖起來。

“不……不是……”湯貞吃力道，“我不是……不滿……”

溫心伸手過去扶住他。

“……毛總……”湯貞對手機里說，咽了一下喉嚨，他說，“……我求你，別讓小周和Mattias……扯上關(guān)系……”

這幾個字眼，仿佛是湯貞竭盡全力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了。溫心瞧著湯貞老師的臉色，她忙握住湯貞老師拿手機的那只手，把他手指掰開，把那只手機拿出來。

“阿貞？？”毛總正在手機里問。

“毛總，”溫心接過電話說，湯貞老師說不清楚，溫心說，“我正和湯貞老師在療養(yǎng)院輸液，有什么事等到——”

毛成瑞在電話里嘆息道：“溫心，阿貞他……他是不是對子軻有什么意見？”

溫心看到湯貞的眼神僵直的。湯貞坐在床頭，一只手垂在身邊輸著液，另一只手則擱在被子上，那手還保持一個虛握的狀態(tài)，里面的手機被溫心拿出來了。

毛成瑞在電話里焦急道：“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溫心啊，你也知道……子軻這次幫了公司很多的忙，幫了我，也幫了小莉，還幫了小莉的官司。小莉告訴我，子軻其實就是為了阿貞才做了這么多。他之前救了阿貞兩次，救了公司兩次，這還不能說明這個孩子的可靠嗎？現(xiàn)在子軻還每天去努力工作，這些我們?nèi)慷伎丛谘劾?。如果阿貞和子軻兩個人之間過去有什么誤會，可以解開啊，如果沒有誤會，重組Mattias，這對我們所有人不都是最好的結(jié)果嗎——”

溫心聽著毛總心急如焚的聲音——在經(jīng)歷了那樣一場巨大的浩劫之后，如果子軻被湯貞老師推出去了，是不是所有人的生活又會重新墜落下去？

湯貞的眼神空洞洞的，在原處坐著。

溫心只得先對手機里說：“毛總，你先別急，等湯貞老師輸完液了，回去休息休息，可能到了明天就沒事了——”

溫心正說著話，完全沒注意到湯貞在床頭彎下了腰去，湯貞咬緊牙齒，用他空的那只手攥住了另一只手背上的粘的輸液管。

溫心回過頭的時候，一張臉嚇得煞白?！皽懤蠋?！”她的手機脫手，上去就要拉住湯貞。

湯貞幾乎歪倒在床頭，他把針頭連著膠布一起從自己手背上生拉硬拽下來。

早在很多年前，湯貞和醫(yī)院的護士長學(xué)習(xí)了一陣子，他在祖靜老師家給祖靜老師拔針，拔得干凈利落，回回都不疼，讓護士長都夸他，怎么有這么靈的手，這么聰明的腦袋瓜。

血從湯貞滿是針孔的發(fā)青的手背上滲出來了，淌進他的指頭縫里，流進他丑陋的指甲里。血是熱的，鮮紅粘稠。湯貞的身體往前倒去，溫心死死抱住了他。

湯貞老師想走，他的身體在往前，雖然溫心不知道湯貞老師到底想走出去干什么。

那把上午被人精心梳好了，垂在背后的頭發(fā)再怎么漂亮，這會兒也狼狽地滑落下來。

“湯貞老師，”溫心的哭腔都出來了，“你要干什么？？”

湯貞的眼神直勾勾的，里面空無一物，他在溫心懷里被抱了一陣子，開始劇烈地呼吸。溫心聽見湯貞老師嘴里一遍遍絮絮的，說著喑啞的悶在嗓子里的話，說著說不出來的話，說著無法出聲的話。

祁祿結(jié)束了短暫的為周子軻當助理的工作，沒回湯貞家，反而趕去了療養(yǎng)院。在湯貞的事上，他似乎對誰都不太放心。周子軻坐在他的駕駛座里，還在想祁祿給他寫的那些郵件，也不知道想了多久。

祁祿突然發(fā)短信過來：“湯貞現(xiàn)在發(fā)病了。”

“你過來看看吧，看看你不在的時候，他真實的樣子。”

＊

湯貞躲在墻角里，手背上還有干涸的的血。他用手半捂了自己的臉，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這樣做，因為他的頭發(fā)完全散開了，長頭發(fā)遮擋住他，把他的眼睛保護在里面。

溫心守在衛(wèi)生間門外，她雙眼哭得通紅：“湯貞老師……湯貞老師……”

湯貞沒事的時候，眼睛就這么藏在頭發(fā)里，偷偷往外面看。

可當他發(fā)作的時候，他的胸腔又會擠壓他，強迫他張開嘴，把他的心臟沿著食管，完全地嘔吐出去。

馬桶蓋開著，上面有護士墊的塑料紙墊。湯貞躺在了浴室地板上，他筋疲力盡，閉著眼睛，睫毛濕潤，不住翕動。

他無法吐空自己的內(nèi)臟。他的身體早就不受他的控制了，一直持續(xù)地，長時間地給他這樣的折磨。

祁祿和一位值班大夫守在外面，他們給曹醫(yī)生打了電話，祁祿去拉住溫心，他們幫不上任何忙，起碼不要幫倒忙。

齊星從樓下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上來了，祁祿一見他，就猜到是誰來了。

周子軻大步進了湯貞的病房，病床上沒人，屋里一片狼藉。周子軻彎腰走進衛(wèi)生間，他先是愣了，接著蹲下去，把湯貞從地上抱起來。

“你知道為什么，以前你留在湯貞家吃飯的時候，湯貞總是中途去浴室，說想去洗澡，”祁祿在給他的郵件中寫道，“因為他一發(fā)作就想嘔吐，他怕你發(fā)現(xiàn)這不正常?！?/br>
湯貞的背那么薄，很輕易地就能被周子軻揉進他的懷抱里。湯貞的胸腔還在顫抖，是控制不住的，他的頭發(fā)遮掩住了臉，周子軻手去摸他的臉，擦掉他臉上的淚痕，還有他嘴角滑下去的透明液體。

湯貞被周子軻緊緊抱住了，連同所有還未來得及掙扎的掙脫。

第122章芭蕉4

湯貞在周子軻懷里睡著了。從療養(yǎng)院回家的路上，周子軻坐在湯貞的保姆車里，一直把他抱著。

湯貞起初只是呼吸平順下來了，他哆嗦的手，瑟縮的背，凌亂的頭發(fā)，全被摟到周子軻懷里。他的這具總強迫他吐出五臟六腑的身體，到小周身邊才像遇到了真正的主人，變得溫馴。

“周子軻，可能你很難理解這個病的真正恐怖之處，”祁祿那封郵件里寫道，“它全方面地毀滅湯貞的生活，壓垮湯貞的意志……嘔吐物的長期腐蝕，隨時有可能毀了他的嗓子。到那時候，他就再也不可能唱歌了……”

周子軻能感覺湯貞呼吸平靜，嘴唇微微閉上了，臉頰貼在他胸前的襯衫上，像嗜睡的嬰兒。

車內(nèi)一片靜默，齊星在前頭開車。溫心坐在周子軻身邊，一直用一種惶恐又疑惑的眼神看周子軻懷里睡著了的湯貞老師。比起祁祿的習(xí)以為常，溫心看上去是很難以置信的。無論是湯貞老師的急性發(fā)作，還是子軻解決這一切所使用的手段——子軻似乎比最資深的大夫都駕輕就熟。

她手中還拿著護士交給她的紙袋，里面裝著療養(yǎng)院今天開給湯貞老師的藥物，鎮(zhèn)靜催眠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