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造的，”男人說，“蕙蘭下不去樓，沒辦法?！?/br>
“蕙蘭搬到三樓來住了？”

“這個房間采光好一點。”男人說著話，伸手推那扇門，正巧一位胖女士從那扇門里出來，端了個金屬盤子。喬賀一眼瞅見盤子里幾支棕黃色的注射液。男人低聲問那胖女士：“打完了？”

“剛打完，”胖女士瞥了喬賀他們一行人一眼，“怎么才來?！?/br>
喬賀不是沒見過癌癥晚期的病人什么模樣。去年他們戲劇學院的班長給他們每個人發(fā)短信，說老師患了肝癌，怕是時間不長了，希望大家聚一聚。喬賀第一時間奔到醫(yī)院去，看見那個曾經(jīng)那么體面的老人家，皮包骨頭臥在床上，花白的頭發(fā)散亂，兩條腿腫得要命，因為大小便失禁，床鋪臭得難以靠近。喬賀顫顫把手里的果籃放下，走上去握老人的手。

啊，喬賀。老師嘴里喃喃說，渾濁的眼珠盯著他的臉，卻好像什么都看不見。喬賀，我聽見你了，是不是你。

喬賀不是沒見過癌癥晚期的病人什么模樣，所以當他看到周穆蕙蘭本人的時候，當他聞到房間里那股淡淡的香草與柑橘混合的清涼香氣的時候，有那么一會兒他心里誠心誠意佩服，人和人是不一樣。

床邊擺了幾把椅子，大約是一直有人來，就一直放在這兒。范鈺一進門，先樊笑一步上前，坐在床邊握了周穆蕙蘭的手：“蕙蘭，你真是受苦了?！?/br>
喬賀走在最后，他抄了口袋，目光越過范鈺和樊笑，看坐在床邊的周穆蕙蘭。乍看之下，她還是喬賀上回見她時的樣子，梳得齊整的長發(fā)，精致的妝容，得體的打扮——哪怕現(xiàn)在纏綿病榻，這位過去名震一方的美人依舊穿戴得優(yōu)雅齊整，肩上還披了條刺繡絲巾。她那只被范鈺握住的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喬賀瞧見了，范鈺也注意到了，問：“你又去求了一串？”

周穆蕙蘭笑了笑，喬賀靠近她，才發(fā)現(xiàn)她面色虛白，神情憔悴，確實生了病。

“還是給子軻求的那個，”周穆蕙蘭說，她聲音虛弱，精神頭倒還可以，“他不要戴，非要給我?！?/br>
“那是兒子疼你，”范鈺說，“你看這一屋子新家具，外面那花園，蕙蘭，你真是幸福?！?/br>
“幸福什么啊，一家人都跟我這折騰，”周穆蕙蘭說，她看了一眼老金，又看樊笑和喬賀，她笑著，慢慢說，“我就是不想掉頭發(fā)，不想住醫(yī)院……能少受點罪，安安靜靜的最好……要是不能，也想在家，多陪陪老公和兒子……”

“哥們，別走這么快?。　?/br>
門外傳來聲音。范鈺一下子轉(zhuǎn)過頭，周穆也聽見房門外的動靜，她無神的眼睛向外望。子軻放學了。她喃喃說。

房門從外面推進來，喬賀抬起頭，看見一個年輕人進來。

“媽?！?/br>
那進來的年輕人很高，喬賀估摸著怎么也有一米八幾的個頭。他穿了身校服，中學最常見的那種運動服，松松垮垮，襯得身材挺拔。

“子軻啊?！敝苣罗ヌm殷切地叫他。

他一看就是周穆蕙蘭的兒子，眉眼，五官，氣質(zhì)，都像極了年輕時候的穆蕙蘭。身上穿著這種白底藍條、平平無奇的校服，露出一張英氣逼人的臉來，特別這還坐了一屋子盛裝打扮，恨不得把全部家底都穿在身上的成年人，這個年輕人的出現(xiàn)顯得既突兀又格格不入。

他進門看了喬賀一眼，興許因為喬賀是屋子里唯一站著的。他又看了范鈺，范鈺一愣，向后一摸樊笑的手，不自覺退后讓開了。他眉眼的神態(tài)十分冷淡，走近他mama床前，低頭親吻她的額頭，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了幾千幾萬遍。

“子軻，這是你范阿姨，金叔叔，樊笑阿姨，喬賀叔叔?！?/br>
周子軻看了他媽，又看這屋子人，他神情漠然，在他mama的熱情襯托下，顯得十分不熱情，十分不友好，還有點叛逆。

“子軻的眼睛和你真像?！狈垛晣L試打破尷尬。

“更像他外公，”周穆蕙蘭說，眼底有喜悅，“都說子軻和他外公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別的就像他爸爸?！?/br>
周子軻也不搭腔，瞧著他們那眼神，又冷淡，又疏遠，好像是望了他們的，又像是誰也沒看見。周穆蕙蘭拉他的手。

門外鉆進一個圓腦袋：“哥們，我爸給我打電話，我得回家了?！币豢催@一屋子人，他一愣，兩只圓眼睛眨巴兩下：“叔……叔叔阿姨們好！”又說，“哥們，我真走了，我能帶點你家廚子做的飯吧，這一趟把我餓的?！?/br>
周穆蕙蘭連忙應了聲好，說著，文濤，多帶點。她眼巴巴看著兒子走了。

樊笑問，子軻多大了。

范鈺表情放得自然了，說，念中學，十五歲。又和周穆說，十五歲就這么高了，以后個頭還得長。

真是一表人材。樊笑說。

匆匆一瞥，喬賀其實沒怎么把周子軻看清楚。就這一瞥，喬賀覺得他們這一行人，實在……喬賀一點不覺得自在。

樊笑坐在范鈺身邊，姿態(tài)，表情，相當講究，喬賀都有點認不得她了。

“喬賀?！敝苣罗ヌm突然叫他。

喬賀一愣。

范鈺讓開了，樊笑推了喬賀一把。喬賀低頭，搬了椅子坐在周穆床前。

他在穆蕙蘭面前算是晚輩了。

你們最近在排什么戲啊，周穆問他：“小朱也不告訴我，都不知道他把場地訂給誰了。”

“梁祝。”喬賀還以為周穆要問什么，問這個，他還說得上話。

周穆一愣：“梁祝？你演誰？”

“梁山伯?！眴藤R說。

周穆又是一愣，提著精神，笑著：“你演梁山伯？”

喬賀想起這一個多月來劇團同事對他的多番調(diào)侃：“您是不是也以為我演祝公遠呢。”

穆蕙蘭眼睛一彎，看著喬賀直笑。

樊笑和范鈺面面相覷，她們沒聽出喬賀說的話有什么好笑之處。就聽穆蕙蘭對喬賀說：“都知道你是個老生的材料，怎么去演小生了。誰叫你去演的？”

“林漢臣?！眴藤R說。

周穆蕙蘭眼睛一亮：“林漢臣，他排梁祝？”想了想，又笑，“這個林漢臣，我才不信他會排梁祝，肯定沒安什么好心?！?/br>
喬賀笑了：“您對他真了解?！?/br>
“我還不知道他。”穆蕙蘭笑道。

她又問，都是誰演，除了你，還有誰。

樊笑搶先回答：“還有湯貞?！?/br>
周穆一皺眉，喬賀說：“以前演過戲的，一個小孩，演過。”

周穆說：“……那個小孩子？”

喬賀點頭。

“都多少年了。他現(xiàn)在多大了？”

“十八了。”

穆蕙蘭愣了愣：“真難為林漢臣還能找著他?！庇终f，“共工那戲后來巡演換演員，快成林漢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