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猛然驚醒過來。

    剛才梵沉交給她放進包子里喂狗的東西，是骨灰！

    先前出宮的路途上，景瑟偶爾聽得宮人們私下討論昨晚后半夜泰和帝的殘尸被燒成灰燼，當(dāng)時她便知這一切都是梵沉的杰作。

    包括后來的周監(jiān)正斷言梓宮之所以會爆炸以及靈堂失火是因為她的至陰生辰壓制了龍氣之類的荒謬之言，一定全都是梵沉的安排，目的是讓她踩在先帝的大喪之期上受著全國百姓的矚目和囑咐名正言順嫁去東璃。

    原本這就夠踐踏先帝亡靈的了，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梵沉竟然又越過顧禾的眼線把泰和帝的骨灰偷出來喂狗。

    滿面震驚地愣在原地，景瑟突然笑了起來。

    解恨！實在太解恨了！

    梓宮爆炸把尸體炸成碎片，又被大火燒成灰也便罷了，如今連骨灰都被野狗吞下肚，泰和帝必將永世不得超生！

    聽到景瑟的輕笑聲，梵沉就知她已經(jīng)猜到了，既猜到了，一會兒便不用再解釋，畢竟隔墻有耳，這種事傳出去是要惹大禍的。

    景瑟含笑看向梵沉，“若早知寧王殿下這般心慈，本公主該讓人多找?guī)讞l野狗來的。”

    梵沉莞爾，嘴角笑意微苦。

    當(dāng)年他的父王梵天睿，就是被泰和帝聯(lián)合風(fēng)離痕于出征漠北途中放狼群活生生撕咬得骨頭都不剩的。

    今日他的做法，全都是把泰和帝曾經(jīng)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全部還回去而已。

    不管是梓宮爆炸還是殘尸被燒，亦或者骨灰被喂狗，這都是泰和帝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景瑟不想他過分沉浸在曾經(jīng)的痛苦中，適時道：“寧王殿下，時辰不早，咱們走罷?！?/br>
    梵沉拉回思緒，點點頭。

    兩人并肩，慢慢自廢巷中走了出來。

    對面茶攤上的轎夫們吃飽喝足，見到二人出來，紛紛小跑過來各就各位，待二人起轎以后繼續(xù)朝著右相府方向而去。

    *

    一盞茶的功夫后，寧王與公主在廢巷喂野狗的消息傳回了皇宮。

    顧禾正在御書房處理奏疏，聽完暗衛(wèi)的匯報以后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是，寧王和公主不僅雙雙在廢巷喂野狗，他們還在rou包子里加了料？”

    暗衛(wèi)點點頭，“屬下看得一清二楚，寧王隨身攜帶了兩個瓶子，瓶子里似乎是些白色粉末?！?/br>
    顧禾皺眉，“那些狗吃了添料的rou包子以后，有什么反應(yīng)？”

    暗衛(wèi)搖頭，“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一切如常。”

    “你確定？”

    “屬下非?？隙??！?/br>
    “啪”一聲狠狠折斷手里的筆，顧禾猛地站起身來，后背已是冷汗涔涔，面無人色，看得暗衛(wèi)心驚膽戰(zhàn)。

    揮手屏退暗衛(wèi)，顧禾對外吩咐，“來人，備轎，本王要去新靈堂！”

    宮人們迅速備了軟轎，顧禾匆匆去往新靈堂。

    昨夜的靈堂被燒毀，禮部連夜布置了一個新靈堂，但因要以清平公主的大婚為首要，暫時不發(fā)喪，所以此時的靈堂內(nèi)并無人守靈，只有門外站著幾個禁軍守衛(wèi)。

    顧禾下了軟轎，匆匆去往靈堂，遣走了所有人，他自己站到供桌前，望著供桌上裝有泰和帝骨灰的青花瓷罐，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袖中手指數(shù)次捏緊又?jǐn)?shù)次松開，終還是忍不住將瓷罐抱了下來緩緩打開。

    那一瞬，顧禾明顯聞到了普通面粉的味道。

    驀地瞪大眼睛，顧禾滿面驚恐地往后退了幾步，手中瓷罐沒抱穩(wěn)直直往下落，他眼疾手快，在瓷罐落地前接住又重新抱了起來。

    怎么可能？！

    天大的疑問縈繞在顧禾的腦海里。

    新靈堂的守衛(wèi)固若金湯，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寧王究竟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把真骨灰給盜走的？

    先帝的骨灰被人拿去喂狗，這種事一旦傳出去，他這位攝政王必將因為看管不利而獲株連大罪。

    將瓷罐擺放回供桌，顧禾閉上眼睛，一顆心狂跳不停，慌亂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打開靈堂的大門走出去，嚴(yán)厲叮囑所有守衛(wèi)，“若非有本王的口諭，禁止任何人靠近靈堂，便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準(zhǔn)，聽明白了嗎？”

    眾禁軍護衛(wèi)：“謹(jǐn)遵攝政王殿下旨意——”

    回到御書房，顧禾覺得自己整個人異常乏累，腦海里昏昏沉沉，似乎有千萬條數(shù)不盡的線頭將他的腦顱拴起來往不同方向用力拉，痛得快要爆炸。

    宮婢送來了精致的午膳，顧禾沒什么胃口，咽不下去，索性讓人原封不動撤了。

    先帝去后，孫大寶就轉(zhuǎn)到了新帝所在的建章宮伺候顧子瞻，現(xiàn)今跟在顧禾身邊的是趙公公。

    見到顧禾面色不大好，趙公公進來道：“殿下，要不老奴去給您傳太醫(yī)來看看？”

    顧禾擺擺手，“不必了，本王歇一會兒就好。”

    他撐著額躺在軟榻上，精致的眉目微微皺起，嘴角的冷意比隆冬冰雪還要寒人心。

    從記事起，他便知自己被皇伯父看中要培養(yǎng)成為顧家江山的最后一張底牌，為的是有一天皇伯父后繼無人的時候站出來守護捍衛(wèi)西秦江山。

    因此，皇伯父對他的培養(yǎng)甚至超過了任何一位皇子，權(quán)術(shù)武功，國策謀略，每一樣都是他必精的。

    且他自己也從未讓皇伯父失望過。

    然而，他所有的自信在對上寧王之后便大受挫折，幾乎被碾壓成齏粉。

    這是頭一次有人讓他感到如此無可奈何，也是頭一次，他無法成功接住對方的招數(shù)并及時反擊，因為，他完全摸不清楚對方下一步會下什么棋，布什么局。

    寧王……

    腦海里默念這個名字?jǐn)?shù)遍，顧禾慢慢睜開眼，眸底冷得透徹。

    這個對手，他接了。

    未來的日子還很長，這盤棋下到最后誰輸誰贏，尤未可知。

    *

    景瑟與寧王一道回右相府，雖然陣仗盡量壓小，但畢竟是東璃寧王駕臨，還是驚動了闔府上下的人出來迎接。

    一番客套之后，所有人都去了前廳。

    老夫人頭一次得見寧王，面上樂成了一朵花兒，但因不知寧王脾性，不敢亂說話，只是隨便聊了幾句東璃的風(fēng)土人情就讓人擺飯。